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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抓紧那根绳子 ...

  •   吴恪懵了,他怎么知道了?完了,完了……

      “呵…”突然一声熟悉的冷笑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没错,我是陈正斌的儿子。既然他的事情你都清楚,你还有脸提他的名字?”

      “哈哈,我果然没猜错。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逼着他qj杀人的。”

      “他有没有qj杀人,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倒想让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让大家都来看一看,你们是怎么办这么大一桩人命关天的案子的?”

      吴恪听着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嗐,这个人……一定要说到他父亲,他才回怼吗?嘴里永远说着恨,实际上那些他说他恨的,都是他最在乎的人……

      “师傅,拜托了,再开快点!”

      吴得水轻飘飘斜睨着他,就好像一棵大树俯视着想要撼动它的蚍蜉。“呵,又被我猜中了。你果然是跟你那个疯了的妈一样,对司法机关的判决心怀不满。”

      他的神态和语气,一度让陈撄宁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不是稍懂法律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案子的办案程序存在很大瑕疵么?为什么吴得水那么自信、那么胸有成竹,就好像他们一定没错一样?
      “你……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案子是怎么判的吗?”

      “怎么判的?你父亲自己承认了,他杀了那个女的,他单位的同事也侧面提供了各种证据,证明他有作案动机,这还不够吗?至于具体的细节,小朋友,这就不适合你听了。命案侦办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太天真了,而且受了你母亲想法的影响,但是你想想,她的脑子清楚吗?”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打他,他才会承认的。那些证人,提供的都不是直接证据!”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细节,空口无凭,说也没用。你要知道,国家司法是不断完善的,过去不完善的时候,办案标准跟现在不一样,拿现在的标准苛求十几年前的事情,没有意义。重要的不是程序正义,是事实正义……嗐,这是他们学院派的说法,说了你也不懂。说白了就是,事儿是陈正斌干的,那么多有经验的老刑警老法官,不可能冤枉了他。我跟你说得太多了……”

      “你承认那个案子办得不符合程序正义了,是吗?”听吴得水说那番话时,他开始进入严谨的思辨状态。

      吴恪一拍大腿,“靠,可以啊,我都被老头子绕晕了,他竟然能抓到漏洞。”

      但是吴得水丝毫不在意,“那又怎么样?还能把过去所有办得不完善的案子都翻了不成?我说了,事儿是他干的,只要这一点没错,就没错。至于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他做的,那不在我们的考虑范畴。”

      陈撄宁语塞。眼神中流露出游移和慌张。

      吴得水很满意,笑着问道,“除非你能证明事情不是他做的,你能证明吗?你有什么证据呢?小朋友。”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强盗逻辑的陷阱中——自证清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就是强者们信奉的逻辑,你又有什么资格去修改游戏规则呢?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尹灵芝奔波了16年,什么答案都没有要到,她也只不过是在这个陷阱中横冲直撞、四处碰壁罢了。彻彻底底的荒谬感淹没了他,那种荒谬感足以摧毁一切的信念,随之而来的是彻彻底底的无力感。

      他惨然一笑,支撑身体的力气从嘴角倾泻了出去,颓然坐下,眼睛盯着桌面,强撑着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吴得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脸色慈和了一些,“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自问仁至义尽。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别再跟我儿子来往。至于你父亲的案子,我也不算什么直接参与者,你想怎么做,跟我都没关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自己的前途最重要,别本末倒置了。本来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要你远离我儿子,我们就相安无事。”

      吴得水说完,就起身要走,陈撄宁却突然抬起头来逼视着他,猩红的眼睛满是狠戾,让他这个老江湖也不禁脊背发凉。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凶狠中夹杂着嘲讽。

      “怎么?”

      “我们并不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吴得水又坐下了,等着他说下去。

      “自从上次在医院见到你,你的脸,就常常出现在噩梦里,吴叔叔。我看你很眼熟,真的很眼熟,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其实我六岁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那个时候,我只有桌子这么高,你应该一点都不记得了吧?”他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慢慢地说道。

      吴得水面不改色,脑中却迅速地翻腾起来。六岁,十年前……他一开始觉得陈撄宁眼熟,却不确定是因为曾经见过,还是因为他长得像谁,自从见了陈正斌的照片,他已经确认是因为这父子俩长得很像,他才会觉得眼熟,但现在看来,难道真的是因为曾经见过?……可是这十年间见过的人成千上万,他怎么会记得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儿呢?

      他只好承认,“我不记得了。”

      与此同时,吴恪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再次催司机快点开,然后把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只听陈撄宁冷冰冰、毫无感情地说道:

      “陈正斌被你们枪毙的时候,我只有两个多月,尹灵芝把我裹在一个襁褓里,背着,从广宁到平州,从平州到北京,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多少趟,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去过大大小小的公安局、xin访局、法院、检察院、政府……等我会走路了,她就拿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手上,另一头系在我的手上,领着我到处走……”

      ……

      时间倒退十年。

      正是盛夏时节,那天闷热极了,浓云遮空,地面上不管是人还是狗,都心情很糟。29岁的尹灵芝刚刚在省高院碰了壁,一个她也没搞清楚具体是什么职务、什么名字的人告诉她,一审卷宗才是关键,你应该去市中院查。

      她就像个没有主见的陀螺,被四面八方的鞭子抽着走。

      被推出门后,6岁的儿子提醒她,“妈妈,之前那个叔叔不是让我们来这里吗?”
      尹灵芝拽了拽肩上沉重的包带,一言不发地、疾步向公交站走去。

      两个小时后,经转三趟公交,她和儿子来到了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比起高院,中院没那么森严,在门卫做了登记,他们被领到xin访办公室,正赶上接待日,人多,排了一个小时队,递上了第28份一模一样的材料。陈撄宁上初中后,曾经重看那时交的材料,看完之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对于高中毕业的尹灵芝来说,能把材料写成那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她连个像样的律师都请不起,但是客观来讲,那份材料很垃圾。他一想到自己从小跟着尹灵芝四处奔波,四处递交的就是这样一份前言不搭后语的材料,他就觉得整件事情都像个笑话。幸好后来得到了一些专业的帮助,尹灵芝那个黑皮包里装的材料才渐渐像样起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陈撄宁记得,那个办公室里的叔叔戴个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脾气很好,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发脾气,他接过尹灵芝手里的材料,还认认真真地做了登记。但是从那间办公室出来后,尹灵芝的脸色却很差,她热得满头大汗,紧紧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

      每次尹灵芝脸色很差的时候,他就不敢说话,低着头跟在后面默默地走,一边走,一边数地砖。

      直到他们快走出大门时,迎面开进来一辆车。尹灵芝看见那辆车,就冲上去挡在了前面。那车猛的刹住,里面的男人“嘭”的推开车门,走出来,口中骂着,“干什么?不要命了?”

      尹灵芝大声喊道,“吴主任!你帮帮我吧!我来了好多次了,每回都让我交材料,材料交上去,就没有下文了!你帮帮我吧!”

      彼时的吴得水是中院的办公室主任,兼任杨志国院长的秘书,他身材高大、体型健硕,还没有长出啤酒肚。吴得水皱了皱眉,冲门卫处的保安招招手,两个保安迅速跑过来,拉住了尹灵芝。

      吴得水慢悠悠地说:“凡事都要讲程序,你们这事不要找我,按照程序来,按照规矩来,该怎么办怎么办,好吧?维权也要讲规矩,讲文明。”

      “吴主任,你就帮帮我吧!那个xin访办主任根本不清楚这个案子,你最清楚了,你帮我跟领导说说,让我们看看卷宗吧!求求你了!”尹灵芝说着说着,嗓音就尖利起来。

      两个保安驾着她的胳膊,以防她扑到吴得水身上去。她身材瘦小,几乎两脚离地。

      她幼小的儿子跟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抓着系在手腕上的绳子。很多双大人的腿,前后左右地剧烈摇晃着,他要移动两步,才能跟得上他们一步。

      他很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了一会没忍住,就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但是他干掉眼泪,一声也不出。他知道母亲正在扯着嗓子据理力争,没工夫管他,他不想添麻烦,更不想显得自己没什么用只会添麻烦。唯二能做的就是忍着不哭出声,以及抓紧那根绳子。

      那根绳子神圣极了,抓紧那根绳子,就不会被母亲弄丢。

  • 作者有话要说:  发刀子了,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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