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32、第三十二章

　　林扶风是被江得安身边的侍卫送回来的，这些侍卫都是选拔自十二卫中的佼佼者，是保护江得安安危的侍卫，寻常人别说得他们的保护了，便是见上一面，都是极其难的。

　　林扶风下了马车便遣着侍卫们回去，可是他们却执拗的守着，非要亲眼瞧见林扶风迈入林宅才肯离开。

　　林扶风拗不过他们，便与梧秋进了林宅。

　　林扶风心里明白，这些侍卫从今夜起就会守在林宅外的暗处，日夜保护林扶风的安全，因为比起在深宫中居住的江得安，林扶风实在是太好下手了，今夜一役，势必会让江止崖记恨林扶风的。

　　江得安可不希望大业未成，最得力的幕僚先死了。

　　林宅内灯火通明，无人歇息，皆在等着林扶风归来，旁人不知，他们可是知晓今日之事是有多么的凶险。

　　绕过了层峦叠嶂，错落别致的外院，林扶风缓步进了内院，他神情似有几分疲惫，连脚步都缓慢了下来，待到他行至寝屋门前之际，梧秋快步上前将寝屋门推开，便瞧见灵韵正坐在罗汉榻旁打着瞌睡，纤手时不时揉着手腕，似乎是手腕处受了伤。

　　她听到推门声，便清醒了大半，瞧见林扶风安然无恙归来，俏脸登时笑开了，欲要开口却被林扶风抢了先。

　　“你的手腕受伤了？”

　　灵韵闻言垂眸瞧了一眼手腕处，白皙娇嫩的手腕处满是皮肉破开之伤痕，她拧了拧眉，略有气恼道：“还不是那日在风烟翠，长乐郡主假意放奴婢离开，实则将奴婢捆了将近一个时辰，奴婢虽算不得细皮嫩肉，可也经不住那般粗糙的绳子捆着啊！”

　　林扶风闻言心下了然，疲惫的面容晕开了温和的笑意，“原来如此，那你也别气了。郡主如今谨言慎行，咱们那次的确是疏忽了太多，让她瞧出了端倪，怨不得她的。”

　　灵韵一听自家主子不但不安慰自己，还替旁人说话，登时俏脸一垮，嘟着小嘴，愈发气恼了，“主子您怎么这般向着郡主说话啊，您是不是不疼灵韵了？”

　　林扶风刚落座，闻此言当即笑出了声，他桃眸弯弯，似乎蕴了夜空的万千星辰，开口却是将人气的牙痒，“我疼过你？”

　　灵韵被林扶风气的脑仁疼，却依旧得端着盈盈笑意，只是恨恨道：“亏得奴婢还为您留着夜宵，担心您在景亲王府打完架回来会饿，却不想您这般薄情！”

　　林扶风不言，只是端起了灵韵方才泡的温茶啜饮了一口，清冽的茶香舒缓了林扶风身心的疲惫，他明眸微抬，盯着灵韵淡淡道：“鉴于此茶不错的份上，说吧，何事求我。”

　　灵韵一惊，不由得瞪圆了杏眸，“您怎么知道奴婢有事？”

　　林扶风将茶杯置于桌上，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杯沿，另一只手托着额头一侧，神情慵懒，着实勾人，语气却是万分无奈，“你可不是个无事献殷勤的勤快侍女，若非有事求我，或者做错了事，你断然不会置办夜宵。说吧，何事？”

　　灵韵忸怩了好半晌，面容之上的表情一会儿憨笑一会儿严肃，惹得一旁的梧秋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个小妮子必定没什么好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奴婢私自做主了一回。”灵韵忸怩了良久，终是讷讷吐出了此言。

　　“说。”林扶风唇角依旧含笑，只是桃眸蕴了一分肃穆。

　　灵韵见此也敛下了面容之上的笑意，神情添了几分紧张，小心翼翼盯着林扶风的神情，肃声说道：“想来此事您也不会惩罚奴婢，那奴婢就说了！方才奴婢也偷偷去了景亲王府，瞧见郡主伤势极重，而且她为江世子挡了一刀，但江世子没有瞧见，奴婢就私自做主冒充太子殿下的人，让程太医务必将此事透露给景亲王和江世子。”

　　灵韵此言一出，林扶风敲打着杯沿的手微微一顿，桃眸黯了黯，眉头不自觉拧起了几分，抿了抿唇良久都没有作声。

　　“主子？您不会生气了吧？”灵韵见林扶风神情如此，不由得试探着凑近了几分，试探着低声问道。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喜欢她。但是你冒充太子殿下的人，还自作主张行事，必须要罚。从今日起，直至月末，你休想沾一点荤腥！”林扶风唇角漾开了一抹笑意，再次敲打杯沿时手指略有几分僵硬，他语气似是淡然可隐在皮相之下的低沉，惟有灵韵这等伺候多年的人才能听出来。

　　灵韵闻言美眸一瞪，作势哭嚷开了，“主子您怎么忍心啊！奴婢可是伺候您多年了，您怎么...”

　　林扶风拧着眉头打断了灵韵的哭嚷，语气蕴了三分寒意，“我没有开玩笑，你擅自做主，着实该罚！”

　　灵韵闻言登时泄了气，嘟着嘴满面颓容，悻悻道：“您先前查了郡主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郡主喜欢世子，咱们若是让他们心思道破，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林扶风眉头拧的愈发紧了，语气似乎蕴了几分恼怒，“好事？灵韵，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只要喜欢了就可以在一起？”

　　“难道不是吗？”灵韵眨巴着杏眸不解地望着林扶风。

　　林扶风敲打着杯沿的动作一顿，他拢了拢衣袖，神情无比肃穆地说道：“如果真的是喜欢就可以在一起的话，她那日需要在风烟翠买醉吗？她需要回了府哭成那副模样吗？她心里有家国，有王府，她不能这么自私，你明白吗！”

　　林扶风说罢，灵韵便露出了清甜的笑容，“奴婢明白了。”

　　灵韵此言就是为了试探林扶风，瞧着林扶风如此严肃，言辞如此激烈，足以说明他心里是有江息颜的，但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罢了。

　　聪慧如林扶风自然瞬间明白了灵韵的意图，他面色一沉，瞪了一眼灵韵道：“你个混丫头，敢诈我？”

　　灵韵自小便跟着林扶风，对于林扶风甚是了解了，她知晓林扶风此人看似多情实际薄情且痴情，这么多年从没有姑娘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所以灵韵真的担心自家主子会娶不到媳妇。

　　前些日子林扶风遇上了江息颜，林扶风似乎有些变了，灵韵说不上哪里变了，但是她知道，林扶风是极其欣赏江息颜的，说不定这位郡主就会成为自家主子未来的媳妇。

　　那灵韵自然是得好好试探一番，若是林扶风待江息颜真的有意，她可得替林扶风想法子将这位天之骄女骗...呃不是，是娶回家。

　　灵韵是为林扶风操碎了心，可林扶风却不领情。

　　但是对于灵韵来说，林扶风幸福就好，领不领情都无所谓了，这就是一个“老母亲”的心声。

　　灵韵赶忙为林扶风斟茶倒水，俏脸之上满是阿谀奉承，语气娇俏道：“奴婢哪敢呀！方才奴婢想着一个月不开荤实在是委屈，可如今知道了主子的秘密，突然觉得这也太值了！”

　　林扶风闻言登时拉下了脸，欲要开口反驳，却瞧见门外似乎有人来了，只好作声示意梧秋出去询问。

　　梧秋出去询问来者，林扶风趁此机会瞪了一眼灵韵，灵韵跟了林扶风这么多年，自然是懂得见好就收，乖乖在一旁斟茶倒水，心下却在思量着如何将江息颜骗回来做林扶风的媳妇。

　　这时梧秋从屋外回来，揖礼恭敬道：“主子，倾琢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林扶风微微颔首，敛下了心头的异样情绪，神情也似寻常那般如水。

　　灵韵秉持着只偷听绝不多言这一宗旨立于林扶风身侧，见林扶风如此神情，心下暗暗叹气，这位倾琢姑娘是对自家主子有意，可是瞧着主子的神情，却待倾琢无半分情意。

　　思量间，一位身着水红色长裙的妙龄女子缓步入内，她似乎带了两位侍女，侍女止步于屋门前，垂首静默地候着。

　　屋门在女子进屋后便被梧秋关上，梧秋守在屋外，以免有不相干的人偷听。

　　女子以薄纱遮容，只露出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想必是为美人。

　　她在林扶风身前站定，行了闺秀才用的福身礼，柔声唤道：“倾琢恭请先生德安。”

　　在梁国礼节中，身无诰命的女子行礼则是福身，以对方的身份来决定福身时手的高度。若有诰命则是揖礼，而揖礼其中亦有时揖，天揖，特揖，旅揖，这比寻常的福身礼要复杂上许多。

　　但这些礼节只限于梁国，各国有各国的礼仪，皆是不同的。

　　林扶风神情依旧淡然，对于眼前这般娉婷袅娜的女子丝毫不为所动，语气淡淡道：“说事吧。”

　　倾琢见林扶风如此淡漠，眸光黯了黯，语气依旧娇柔，“鲁国亲信已经安顿好了，都是普通百姓的身份。”

　　林扶风微微颔首，面容平静淡然，薄唇轻启，“好，告诉他们，倘若想复仇，就隐姓埋名切莫暴露身份。”

　　倾琢点了点头，乖声应道：“倾琢明白，倾琢会一一提点到的。”

　　林扶风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灵韵趁此空隙，赶忙也向倾琢奉上了一杯茶，可倾琢并未接，反而抬眸瞧了一眼林扶风，见林扶风微微颔首她这才伸出葱白的纤手接过。

　　林扶风啜饮了几口茶水，不知思量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倾琢，倾琢见林扶风瞧她，赶忙将口中茶水咽下，神情严肃地看着林扶风。

　　林扶风见倾琢如此紧张不由得有几分无奈，却未出言指出，只是语气温和了几分，“忆盈楼那边如何了？”

　　忆盈楼是燕京城内第一乐坊，忆盈楼的伶人个个擅长琴棋书画，她们所演奏出的乐曲堪称天下一绝。

　　因忆盈楼主子手笔阔绰，所以忆盈楼是建在湖上，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孤桥通往忆盈楼。

　　入了夜，忆盈楼周围湖水中满是花灯，湖中点点萤火，忆盈楼内灯火通明，美的恍若仙境，所以被称为燕京城四大风雅之地之首。

　　而忆盈楼的主子一直是个迷，有人说是皇亲国戚，也有人说是江湖中人，但忆盈楼能屹立燕京城多年不倒，其主子的背景自然不容小觑。

　　“忆盈楼主子的具体身份还在调查，但据线人可靠消息，忆盈楼主子与江湖，朝堂都有联系。”倾琢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扶风，语气愈发严肃。

　　林扶风闻言眉头深锁，桃眸映着忧心，“眼下忆盈楼在燕京城内势力过大，也不知是敌是友，必须尽快查明。”

　　“倾琢明白。”倾琢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随即眸光一转，落在了林扶风手臂处的伤痕，眸光一颤，露出些许心疼，颤声道：“先生今夜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林扶风垂眸瞥了一眼手臂处的伤痕，继而拢了拢衣袖盖住了伤痕，语气淡淡道。

　　倾琢眸光黯了黯，将心头的情愫敛下几分，故作淡然道：“那陛下如何处决的？”

　　提及此，林扶风唇角漾起一抹森然的笑意，语气也添了几分意味不明，“加封太子殿下一颗王珠，赏了邑郡王金银珠宝，封了云青荷六品昭信校尉。至于六皇子，自己请罪跪皇祠，今夜这一场戏可当真是百年难遇。”

　　灵韵在一旁斟茶倒水，闻言不由得低笑喃喃道：“都以为自己设了局，破了局，可却不知仍身在局中。”

　　林扶风横了她一眼，佯怒道：“就你话最多，赶紧睡觉去。”

　　灵韵缩了缩脖子，不理会林扶风的呵斥，继续立在他身侧。

　　倾琢敛了敛眉，垂下了美眸，低声道：“夜深了，先生也早些休息。”

　　“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林扶风微微颔首，随之客套着说道。

　　倾琢闻言眸光微亮，似有几分欣喜，再开口时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低沉了，“那倾琢就先退下了。”

　　倾琢说罢便退下了，林扶风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垂下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