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杀手 ...

  •   那是一支漂亮的M1911,线条严肃、可靠,装着巨大的消yin器,黝黑冰凉的枪口就像死神之眼,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浮出,顶住目标肥肉层叠的后脑。
      “他们出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不,三倍,五倍,十倍,都可以,随你开价。”目标穿着昂贵的丝绸睡衣,故作镇定地举起双手,他顶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肥脸,接着开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身后传来轻而均匀的喘息声,像伏着一头耐心极好的野兽,呼——呼——,冰凉的枪口抵着他的后脑,慢慢往下,滑过后颈、脊背,停在胛骨,正对着心脏。
      “嘭”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和彩色亮光在三十四楼窗外炸开,照亮了密码箱里袋装的白色粉末,也掩盖住了小小的“噗”声和子弹炸开人体的声音。
      “新年快乐。”
      夏刈将目标的照片点燃,扔到浸满烈酒的密码箱上,罪恶的蓝色火焰升腾而起,她仔细戴好帽子和口罩,收好枪,从容不迫地走进楼道,消失在她来的黑暗中。
      ......
      一月,久不见阳光。冬季的一切似乎都没有色彩:灰色的鸽群在灰暗的天空俯冲翻飞,鸽哨呜呜地响;灰色的旧楼前站着一排嶙峋的树,也是灰色的。
      夏刈的账户悄无声息地汇来一笔钱,她取出一部分,开着自己的福特卡车去了城里。
      孩子们需要什么?书籍,衣物,食品...她把它们从货架上拿下来,一件一件地放进购物车里,重复着这样毫无意义的工作,却罕见地没有不耐烦。
      夏刈把东西搬回车里,准备离开的时候,“孩子们会喜欢什么呢?”耳边有个声音这么问道。
      我不知道孩子们喜欢什么,你呢,南星,你喜欢什么?
      那是四月,阳光明亮。福利院的旧楼快要拆了,如瀑的紫藤萝覆盖住墙面的灰色,只留下墙上一个个小小的窗口。南星站在那里,风轻轻掠起她的发丝和裙摆。
      紫色的花瓣在风中簌簌地响,飘落在她们的肩上。
      夏刈低下头,使劲揉了揉脸和眼睛,粗糙的掌心蹭得脸上的皮肤发红。她重新锁好车子,回到商场。
      孩子们喜欢什么?
      “您看起来这么年轻,结婚了吗?买这么多玩具。”商场保安替夏刈拎着购物袋,保安是个年轻男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
      夏刈没答话,只是低头笑了笑。
      保安看着她的笑容,地下停车场的风真的很冷,吹得背后凉飕飕的。
      ......
      夏刈再次来到福利院,这里是南星长大的地方。那栋灰色的小楼已经拆掉了,只留下一地残骸。
      “姐姐。”夏刈刚停好车,小姑娘就怯怯的凑上前,灰不溜秋的,小脸冻得通红,个子还没有车轮子高。衣服虽旧,但是很干净。
      夏刈拿出单独放在袋子外面的盒子,蹲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小蝶儿的额头。
      “去,叫张姨出来搬东西。”
      小蝶儿应了一声好,转身就准备跑,被夏刈拎着领子转回来,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礼物。”
      蝴蝶形状的卡通手表。
      小蝶儿眼圈慢慢红了,夏刈少见地有些手足无措,试探道:“不喜欢?”
      小蝶儿用力地摇头,吸了吸鼻子,“喜欢,谢谢姐姐。”
      “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还没容夏刈拒绝,的小胳膊就紧紧搂了一下她的后颈,夏刈瞬间捏紧了拳头,就一下,小蝶儿就松开手,抹开眼泪跑走了。
      夏刈克制地直起身。
      南星,这就是你说的温暖吗?
      实在应付不来乌泱泱的一群孩子,夏刈留下了所有东西和钱,逃也似的离开了。
      ……
      铁皮信箱里躺着一个雪白的文件袋,夏刈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抑制住想毁灭点什么的冲动,机械地拿出文件袋,打开院门,上楼,径直朝书房走去。
      站在书房门口想了想,夏刈将白色的文件袋随意丢在脚下,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老式台灯的黄色光线很温暖,点亮了书架上整齐排列、一尘不染的书脊,夏刈的手指眷念地从上边抚过。
      书桌前是落地窗,天气好时,早晨可以看到太阳升起、穿过雾霭的景象。
      那时南星就坐在书桌前看书,有时还会哭,边看边哭。夏刈在一边给她递纸巾, “哭什么?”
      南星低着头,闷闷地道:“没哭。”
      夏刈捏起她的下巴,目光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没哭?”
      南星摆脱她的手,她正在读《麦琪的礼物》,读到结尾那句“主人公是两个蜗居在小公寓里的傻孩子,特别不明智地为彼此牺牲掉了家里最宝贵的财产 ”,心软得一塌糊涂,愤愤道:“我感动,不可以啊?”
      感动二字对夏刈而言,有点虚无缥缈,“我以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南星气急,“那是因为你连悲欢都没有。”
      话一出口,南星便怔住了,回过神慌忙解释,“我不是……”
      夏刈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脑勺,一本正经地道:“你说得对。”
      这可能不是好事,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风拍了拍半开的窗扇,将夏刈从回忆中驱赶出来。夏刈闭了闭眼,仔细扣好窗子,退出书房,捡起丢在地上的白色文件袋。
      来自“家里”。
      里面是一叠资料,最上层是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一串打印的数字。夏刈知道,按照惯例,这串数字的单位是美元。
      照片、路线计划、其他杂项资料,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份英文合同,是原件,落脚处写着两个中规中矩的汉字和一串英文名字。
      夏刈将资料信息牢牢记住,除了照片,所有资料都付之一炬。
      包括那份和“家里”的合同。
      ……
      “帮我。”
      这是一处昏暗的后巷,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污水的臭味,夏刈捂住路过女人的嘴,将她拖进怀里紧紧按住,嘴唇贴着耳廓,香味袭来,很近,很危险。
      “别出声,”夏刈慢慢松开手,视线开始模糊,“转过来。”
      女人僵直着身体,缓缓转身。只见夏刈半个身体隐在黑暗里,只穿着背心,裸露在外的肩背用布条紧紧缠着,黑色布料渗出一些更深的血迹。她的目光落在夏刈握着枪的手上,喉咙动了动,然后又移到她的脸上,略一失神,才伸手抓住夏刈的手腕,“跟我来。”
      夏刈失血很严重,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控制着踉跄的脚步,面前白衣黑发的女人头也不回,拽着夏刈手腕的手很冰凉、很用力,在微微发抖。
      夏刈出现一些陌生的情绪,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你...别害怕。”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包括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处陌生的房间了,夏刈一惊,下意识地去握枪,但手中空空如也。
      “我替你收起来了。”声音有些低,很软。是昨晚那个女人,她很年轻,双目明亮,像窗外攀援的嫩枝一样,充满了惊人的生机。
      夏刈的目光扫过四周,房间很旧,很干净,到处都堆满了书,新的,旧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夹杂着纸张特有的味道。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在地板上留下倾斜的光斑。
      俩人面面相觑,气氛僵硬到了顶点。
      夏刈板着脸,开口了,声音有点哑,“谢谢。”
      女人定了定神,轻声道:“我叫南星,南方的南,星辰的星。”
      夏刈眨眨眼睛:“名字很好听,我叫夏刈。”
      南星很白,因此脸红得特别明显。她踌躇道:“谢谢,那个…你的伤,我不敢带你去医院,只能简单止血,不处理可能会恶化。”
      夏刈半撑起身体,揭开肩上的纱布,虽然简单处理过了,但伤处还是血肉模糊一片,弹头还嵌在肌肉里,必须及时处理。
      “这是哪儿?”
      “我房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傻气,南星懊恼地补充了一句, “城南,阳光福利院。”
      夏刈轻笑一声,“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啊,好…好的。”
      夏刈起身,准备离开。她个子瘦高,露出的肩颈线条很漂亮,下颌线优美。南星的目光从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顺着肌肉分明的手臂,到锁骨,再往下…
      南星收回露骨的目光,耳朵悄悄红了,轻轻出了口气,掩饰似的去衣柜里翻出一件长外套,递给夏刈,“你穿这个吧,遮一下,”说着指了指夏刈的伤处,“免得引人注意。”
      夏刈愣了一下,展颜道:“谢谢。”
      “不客气。”
      “衣服我会还给你,其他的不用担心,我会处理。最后,谢谢你救了我。再见,南星。”
      就这样,夏刈带走了城南的紫藤花香。
      后来,南星收到了夏刈寄回的外套,还有一笔钱。她以为永远不会再和夏刈有交集了,那么危险、神秘又美丽的一个人。
      她从没觉得同为女人,如此挂念一个女人有何不妥,也从没奢望再见。
      所以当夏刈出现在面前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你你…”
      夏刈抱着双臂站在树下,嘴角噙着笑,声音略沙哑,“嗯?”
      上扬的尾音激得南星的心颤了一下,双手捂着脸道:“你先等我消化一下…你来干嘛?”
      “找你。”
      “找我干嘛?”
      “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为什么不好奇。”
      南星呛了一下,才理解她想表达什么,“我要是开口问,你绝对会像那些小说里面的,高冷地回我一句: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刈失笑,“走吧,请你吃饭,报答你救命之恩。”
      哪有请人吃饭报答救命之恩的,南星嘟囔了一句。
      “嗯?”
      “我说没空,我还得去找房子?”
      “找房子?”
      南星苦恼地捏了捏指头,“我住的这栋楼要拆了,住哪儿倒是不担心,但我那一房间的书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夏刈见她姣好的小脸皱成一团,不由自主地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放在我家。”
      话说出口,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南星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个阴森森的军火库,打了个寒颤,面露警惕道:“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去你家,然后杀人灭口吧?”
      夏刈似笑非笑,“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南星想起那天晚上夏刈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丝惧意来,下一秒便被掐灭了。
      夏刈说:“其实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南星毫无形象地大笑出声。
      夏刈被她感染,也跟着笑,虽然没有什么可笑的。
      等她笑够了,夏刈才问,“书还搬么?”
      南星开心得不行,“搬!”
      “现在搬?”
      南星刚刚舒展开的表情又皱了,“张姨晚上才能回来,我还得给孩子们煮饭。”
      “不煮不行?”
      南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夏刈自知失言,后退一步道:“你忙吧,我晚上再过来。”
      南星感觉夏刈像一只贝,隐隐要打开的壳,又闭上了。
      “留个联系方式,方便联系?”南星用的是问句。
      夏刈摇头,“不用,我找得到你。”
      南星也不介意,“想不想和孩子们玩。”
      夏刈摇头,“我不想见其他人。”
      南星自作主张地将这句话扩展成了“我只想见你”,耳廓隐隐有些红。
      “晚上见。”夏刈开口道别。
      “好的,拜拜。”
      夏刈回到车里,远远地看着南星,看她一会儿带着孩子们做游戏,一会儿搬着东西跑上跑下,不见消停。
      直到傍晚,张姨回来以后,才见南星朝着住的那栋小楼走去。
      等房间的灯亮了,夏刈才抬脚往楼上走。
      轻轻扣门,然后看着南星开门后的眼神变化,一开始是惊讶,紧接着变成了毫不遮掩的雀跃和欢喜。
      夏刈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像阳光一样,明亮、灼热,仿佛滚烫的岩浆在心底流过,将那些纠缠不休的黑色梦魇消融殆尽。
      ……
      目标的照片在烟灰缸中慢慢化为灰烬,火光渐暗,夏刈的脸随之隐入黑暗中。如水的月光在阳台上洒下一层清辉,静谧的夜里,没有一丝风。
      夏刈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直到黎明的晨光刺破黑暗,她才动了动眼皮,仿佛重新活过来。
      好想见她。
      手机里存着南星的一小段视频,南星蹲在阳台上逗猫,毛茸茸的小家伙懒洋洋的,对她爱答不理,南星使尽浑身解数,做一些怪动作,还模仿其他动物的叫声,又奇怪又可爱。
      猫没逗着,倒把南星自己逗笑了,视频定格在南星回头一笑那一瞬间。
      夏刈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手背上。
      南星是个小酒鬼。她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南星经常醉的一塌糊涂,夏刈自小做过这方面的训练,没什么反应,对她而言,看南星撒酒疯可比喝酒有趣多了。
      “嘿嘿。”南星小脸酡红,抱着抱枕一阵阵地傻笑。
      夏刈蹲在沙发前,防止她从沙发上滚下来,无奈道:“你笑什么?”
      “笑我,嘿嘿。”
      “嗯?”
      南星不揉抱枕了,伸手揉夏刈的脸,“你别…别嗯!”嗯字还是准确的第二声。
      夏刈伸手按住她的手, “为什么?”
      南星小声道:“我受不了。”
      夏刈下意识就要“嗯?”,到嘴边赶紧拐了个弯,“额,怎么?”
      “哎呀,”南星抽回手,改捂自己的脸,“你别问,我也…不知道。”
      夏刈:“…”
      南星又傻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慢慢描摹夏刈的眉骨、鼻梁,夏刈也不拦她,看她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南星眼神迷茫,双手捧住夏刈的脸,拇指顺着她的唇线来回摩挲。夏刈抬眼看她,喉咙发紧,哑着嗓子轻声道:“想干什么?”
      南星只看见她的薄唇一张一合,间或露出一点点嫩红的舌尖,掠过手指,扰得自己心烦意乱,心底的渴望越发强烈。
      两股呼吸交缠着,越靠越近...
      然而南星酒气上头,眼前天旋地转,一头栽进夏刈怀里,夏刈一只手撑在地板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的细腰,稳稳地把她抱进怀里,将慌张起来的心跳压下去。
      “怎么了?头晕?”夏刈坐直身体,让南星趴得更舒服些。
      南星闭着眼睛,埋首在她颈侧,抱怨道:“好晕!”
      夏刈深感无力,“下次不喝这么多了。”
      南星蹭了蹭她的脖子,闷闷道:“我喜欢你。”
      夏刈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反应,南星环着她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带着鼻音自顾自地表白。
      “就算你是坏人我也喜欢你。”
      夏刈失笑,“好的,谢谢你的喜欢。”
      她喃喃着,托起南星的下巴,轻轻吻上去。
      我也喜欢你,南星。
      ......
      阳光福利院收到一笔数额巨大的匿名捐款,张姨惊得六神无主,过了很久才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这笔钱,对于孩子们来说总归是好事。
      今天天气很好,长空万里遥望无际。和南星下葬那天一样。
      夏刈挽起长发,光着脚,只穿着背心和灰色长裤,盘腿坐在二楼阳台上,面前摆着拆卸下来保养的枪械零件。
      这些小东西从小陪着她,它们没什么错。
      夏刈一丝不苟地将M1911组装复原,往弹夹里压了一颗子弹。
      院子两个角有几块新翻的土,种了一排蔫蔫的小苗。南星说要种几棵葡萄树,等以后她们再老一点,可以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聊天。
      有时候,夏刈会后悔自己对南星的表白太过简单,不及她心里所想的万分之一。
      南星是她所有的悲喜,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阳光。
      夏刈搁下枪,又去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她将落地窗全部打开,猛烈的风灌进屋子,吹得书桌上半开的书哗啦作响。
      她也不在意,端着一杯牛奶回到阳台上,重新盘腿坐下来。
      “南星,我是夏刈,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以前我的人生只有两个目标:赚钱,活着,后来又多了一个:南星。”
      “再后来,便只剩南星了。”
      “如你所愿,我有去尝试好好生活,我买了冰箱,订了牛奶,好好吃饭。”
      “对不起,葡萄树还太小,我等不到它们长大了。”
      “我好想你。”
      楼下的火焰开始升腾起来,烧得木结构滋滋作响。夏刈小口小口地喝完牛奶,将玻璃杯轻轻放在地板上,拿起枪。
      冰凉的枪口顶住太阳穴,食指扣上扳机,夏刈露出释然的神情,一字一句,轻声地道:“南星,我爱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