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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梦 ...

  •   长安忆,重楼倚城隅,
      陌上雪,沉醉复又醒,
      早知如此相遇,不如不遇
      笙歌歇尽兮人散去——《长安忆》
      长安,深巷
      “呔,哪里来的一群小贼在姑娘我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后来,秦苍回想起来,仍会被那一瞬所惊艳。他在深巷的这一头,她在那一头,红衣白马,惊落了一枝头的繁花。风吹起她的纱衣,如同振翅欲飞的蝶。裙袂有着赤金的绣边,质料华贵却不张扬,完美地衬出她的姣好。
      逆着光,如一朵红莲绽放。
      “如果早知如此,不如不遇。”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看着不弱啊,怎么落到这般田地?”醉仙楼里,云若很熟练地拿筷子撕开金丝煨鸡,夹起鸡腿向口中送去,丝毫没有要礼让的样子。
      秦苍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这少女,有着说不清的感觉。其实城南那些小贼自己也是没有问题的,可当时看见她,就忘记了,想要看看她潇洒的样子。坐在醉仙楼,看着她自顾自吃的旁若无人,秦苍终于忍不住笑了。那一笑,天地失色,连风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云若只是静静欣赏了一会,很真诚的说了句,“真好看。”然后继续与那只鸡腿作斗争。“你不要想我像那些人一样让来让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这饭钱是我付的,我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你随意。”云若说这些的时候头也没抬过,秦苍一怔,弯了弯嘴角,这孩子可爱得很呢,没错,就像个孩子一样,可爱,张牙舞爪,让人无奈,还有淡淡的怜惜。
      “在下秦苍,不知姑娘芳名?”秦苍放下筷子,很认真的说。“云若。”“多谢云姑娘仗义出手,秦某感激不尽,云姑娘以后若有什么事,秦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云若笑笑,擦擦嘴角。“我可不用你赴汤蹈火,作为报答,”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帮我一个忙。”
      秦苍带云若离开了长安。离开不难,想要不引起注意难。但是秦苍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他是怎么做到的,秦苍不说,云若便不问。离开时,城门外,云若轻轻叹了一句,“长安居,大不易。”
      离开后的云若本欲一人独自去燕山,秦苍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恰好顺路,两人便一起前行。一路走下来,互相扶持着,两人越来越亲密,互相越来越欣赏。
      “秦苍,明天就要到燕山了。你,要走了吧.”仍是醉仙楼,却早不是那夏日如红莲般的初遇。这一路游山玩水,相互扶持,意见分歧,任性离去,恶人追击,都一一体会。而今才发觉一切都烙进心血。
      云若又饮了一杯梨花酿,看那清澈的颜色,像极了某人的眼波。秦苍低低回了一声,想对她再笑笑,却又感觉笑不出。“呵呵,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云若悠悠唱道,微凉的声音,回荡。
      “阿若,阿若…”云若抬起脸冲他笑笑,“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欲断肠。”“阿若……你,醉了。”秦苍声音微微有些低哑,“秦苍,让我醉一场,好不好。”云若笑着,却从心里透出比窗外月还冷三分的悲凉。
      “阿若,”“秦苍哥哥,阿若给你弹琴好不好?阿若弹琴很好听的哦。”云若脸上早是绯红一片,平日看人三分距离的眼神也软了下来,如一池春水。云若从背囊里拿出那把一路从未拿出来的琴,手指灵活地在琴上拂动,一曲《离殇莫负》从指间泻出。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窗外冷月无声,屋内琴声无情。一曲终了,云若饮下了最后一杯梨花酿,回身,抱着琴离开,没有道别。
      两人燕山一别后,都未曾再试图联系过,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一样。日子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不是不见,一切自有因果,且待时光。
      冬,十一月二十三。番地沧渊军攻入长安。
      未央宫。
      “阿若,你终于回来了。”静帝一听自己最小的女儿回来了,连忙奔向未央宫,连城外战事也不管了。“父皇”云若从屏风后走出来,婷婷而来,如云中仙子。似冬雪映上茜纱窗红烛的艳影,三分冷七分娇,美若明花。可一看妆扮,静帝不禁一怔。那是她死去的母妃留给她的,她们那一族的礼服。
      “阿若,你”云若的母妃是个小族的公主,她们那族叫做聆天者。“父皇,”云若浅笑,静帝仿佛看见了那一红衣婀娜而来,“辛儿”他低低唤道,眼前是那年冬。辛儿生下云若,却听到了一生最疼痛也是最后一句天语。“救唐皇室,命折双十。”
      “父皇,儿臣求你退位于我。”云若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喜怒。静帝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痛惜了半生的孩子。她就是太聪慧,慧极必伤啊。自己发现了身世,知道了母妃是自己害死的,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年。她才会那么任性,却再暗中帮自己拔除国家毒瘤。那些棘手的人和事,她来做。她不留在宫里,怕自己会舍不得。现在,她又要再一次力挽狂澜了么?阿若,这些年冷么?累么?受伤了么?阿若,父皇心疼你。“好”他轻轻抱了抱自己早已长大的女儿。
      十一月二十四,溪山大捷
      十一月二十五,蓝田关大捷
      十一月二十六,苍山大捷
      捷报一封封飞到长安,满城欢腾。
      城外苍渊军毫无动作。就这样僵持着情况持续了半月之久。
      “秦将军,我主请将军醉仙楼一叙。”城门在众人中的惊讶中打开。“将军.”身后的将士齐唤,秦苍竖起手掌表示无事。“好”他对那人说。便径直走了过去,醉仙楼么?他缓缓走向那打开的城门,日光泻了满地。阿若,那头可是你?
      “秦苍,许久不见,可好?”云若穿着那套礼服,露着雪白的双肩,颈上的流苏半掩着那精致的锁骨,美好的弧度,仿佛载着一声满足的叹息。火红的奇异妆束,更衬得她肤若凝脂。束带下的腰肢如弱柳一般,不堪一握。从秦苍坐下后,云若就一直保持着浅笑。
      “阿若,你呢?”他在心中微微一叹,好么不好?天下大权马上在手。好与你兵戎相见?云若亦不语,“秦苍,做笔交易吧。”
      手中梨花酿,波光微荡。
      “奉我主令,迎苍渊军入城。”城门一日中再次打开,秦苍骑马而入,眼前闪过一个红衣影子,冲他巧笑焉兮。他望向未央宫的方向,喃喃道,“阿若,你想做什么?”
      未央宫。
      “礼部,去准备新皇登基大典。”云若坐在帘幕后,背靠着冰冷的宝座,如远坐云端的神。“陛下,这……”礼部大臣有些摸不着头脑,“新皇你不早就坐在这宝座上了么,全天下都知道了,这紧张局面又弄什么大典啊?鼓舞士气?”云若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
      “去吧。”“诺。”
      “老孙,替朕拟旨。”
      “秦将军,陛下在里面等你。”“好。”秦苍推开那扇盖了浅灰的木门。室内很大,玉柱雕栏,朱户轻纱,沉香袅袅。室内没有桌椅,没有屏风等一切装饰。一眼便是全部。轻纱后面,好像是那个人。
      “阿若?”秦苍轻声唤了句,丝毫没有犹豫的向轻纱后走去。脚步沉稳。路很近,秦苍一会就到了那纱前,他轻轻撩开,仿佛怕惊醒沉睡中的爱人。纱后,有一把青铜椅,上面刻满了兽首。再仔细一看,这兽椅是与后面墙壁为一体的。云若端坐在上面,面色有些苍白。
      “秦苍,”云若抬起头,浅浅笑了。本来云若就是极美的,一笑便是倾城颜色。秦苍心中有些微微急躁,不知为什么想着笑容觉得分外刺眼。他透过那笑,看见的是满目疮痍。“阿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大唐的祭室,女子是不许进的,皇室女子为甚。这些连他都知道,她会不知?会死的。
      “秦苍,我右手的袖袋里,帮我拿出来吧。”从再见到云若后,她都保持着那副淡淡的浅笑,美好的不成样子。好像她很幸福,以前的张扬全是假象,或大梦一场。秦苍伸手去拿,不经意间触到云若的指尖,微凉。“你病了?”怎么会,她的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恩,没什么大碍的。”云若的目光落在自己藏在袖中的指尖,秦苍无奈,只好收回。“秦苍,你可以走了,记住你的诺言便好。”秦苍怔了怔,要走了么?“那……你不走么?阿若”
      云若弯弯嘴角,却还是一动不动。“天快黑了,我,自然也是要走的。”
      秦苍慢慢回身。在云若的目光中走出大殿。门,再次合死。
      “ 当——!”
      “ 当——!”
      “ 当——!”
      “ 当——!”
      “ 当——!”
      “ 当——!”
      “ 当——!”
      “七鸣钟!云若!”秦苍合上门的那一瞬,皇宫中的七鸣钟响了起来,宝钟一响,宫内,长安城内,整个大唐,所有钟顶合鸣。人们呜咽着跪下,头朝长安未央宫方向。
      七鸣响,圣主出,天下伏。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钟声沧桑的声音回荡。
      “阿若!阿若!虽然秦苍不知道云若是怎样使七鸣钟响起的,但他直觉不对。云若的手太凉,嘴太红。那是胭脂,她从不用脂粉的,她要掩饰什么!秦苍转瞬来到轻纱前,却又不敢进去。“阿若,你怎么了?”
      “秦苍,你怎么,回来了?”纱内云若叹了一声,“阿若!”秦苍听到这声音顿时感到欢喜,她没事!秦苍快步走进去,一抬眼,那笑便僵在了脸上,满眼血红。青铜椅,与那墙壁出现了无数血红色的花纹。在这黑暗的屋子里,烨烨生辉。
      “阿……若……”秦苍感觉他好像已经不能说话了,怎么就,成了这样?活活,失血,而死?
      “阿……若,阿若,你醒醒,你醒醒,你再说一句话,一句就好。”不用去摸脉,像秦苍这样的武学大成,一眼便知云若生机早断,没得救了。恍惚间,他听到她说,“秦苍哥哥,再见……”
      窗外,烟花破碎,新的一年了。
      《明史》上记载,大宛开国皇帝秦苍,登基前七鸣钟响彻长安,被预言是千古圣主。圣主仁爱,并未杀前唐遗族与大臣,反而优待。民间传言,圣主与前唐那唯一一位女帝熟识,女帝心为天下,留遗诏传位于他。女帝在位时间虽短,但治国有方,史称惠帝。
      “秦苍,做笔交易吧。如今你虽困住长安,但也无法轻举妄动。你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太上皇虽无特色,但也不昏庸。就算你不顾忌后世史刀,这长安军也不是吃素的,康藩王可不止你这一个儿子。长安军这骨头你迎难而上啃下来,到头不知为谁又做了嫁衣,你会甘心?你攻下长安,老王惧你;你攻不下,老王又会嫌你没用。这也是你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之一吧。秦苍,我助你为王,你护我族人,护我长安祥和一世,如何?”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秦苍没有在宫里,而是趁着夜色去了醉仙楼。金丝煨鸡,三色菌,白菜火腿,豆芽煎蛋,还有梨花酿。
      一别如斯,梨花落尽月又西。
      一样的菜色,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月光。再无人唤一声“秦苍哥哥”,无人唱“妾心三愿”,无人分析沙场。
      阿若,一杯敬你。遗旨夹层中,你留了一行字。“吾若死,君勿记。”好,今夜过后,我再不记得一个一生红衣如火,浅笑深颦的女子,云若。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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