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鸠占雀巢

3、母女小谈

　　从积善堂出来后，温氏示意叙辞跟着进了她居住的西华院。
　　温氏坐在主座上，人虽然被喊了过来，但一时半会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一向对庶女不甚关怀，但还算大度，给她好衣好食，又任她自生自灭。
　　叙辞瞧着母亲神色茫茫，回想了一会儿，许是之前和许氏对峙的事情，母亲有话要问，便给温氏福了福身道：“今日是我莽撞，多谢母亲解围。”
　　是了，若不是温氏及时借故看汤，许氏恼羞成怒闹起来，自己作为晚辈肯定会吃亏，场面必然不好看。
　　想到此处，叙辞欠着的身子突然一僵，脑海中记忆翻滚，一幕幕都是过去里和温氏为数不多的互动画面，大部分都是自己和二房争执，温氏总会不前不后的赶到，开口就是对自己的呵斥和认怂。
　　但她每次的开口，叙辞第一次把自己换到许氏立场细想，才发现极其难受！前头被小辈气也气了，卯足了劲准备反击的时候，对面当家的就回应“您说的是是是，好好好”，怂的快，还能怎么闹？再跟小辈计较未免有失体统……看似二房赢了，实则憋气得很；而自己，除了当场被母亲呵斥，后续再无惩戒和叮嘱，依然快活得很。
　　这嫡母……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坐着吧。”温氏开口，叙辞才回神，这会儿是真的有几分小心翼翼。
　　温氏看着庶女的脸，婴儿肥又带着美人尖，湿漉漉的杏仁眼，像只乖顺的小羊羔，而每次跟许氏打嘴架的，又更像个护犊子的小母鸡。
　　“你很护二房”，温氏捡了话头说道，略微疑惑，“但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作为不得宠的庶女，在西院安然度日就好，你去和许氏叫什么劲呢？”
　　叙辞没想到今天温氏竟然是来谈心的。一起同院相处了十二年，请安都被免了，各得其乐，从没坐一块交根交底过。如果可以，早些时候她也一直想问温氏，为什么那么“软弱”？
　　但此刻，叙辞还不敢坦言道因为恨铁不成钢，而是斟酌了几句回复道：“母亲每月供我衣食，而西院的衣食又来于府上中公，如果管家之人不能公正以待，西院恐难蔽风雨，辞儿这只小雀儿也不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了。母亲既然不喜争端，由我童言无忌去理论几番也是最合适不过的……若有言语不妥当的，也是我年幼无知的过错……何况……”
　　后面的话，叙辞心里没说。何况老太太疼自个儿呢！犯了错，二房也只能训诫几句，哪敢动手惩戒，只能是告状。告到温氏这个菩萨这吧，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告到老太太那吧，到底不够理直气壮，怕是二房吃排头的多。
　　“无人教导，但你出落得很聪明，嫡庶有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心里很清楚，是我三房的福分”。温氏难得和悦的笑了，除了对夫君和儿子的前程上心，她一向不搭理人事，这个庶女出生虽然有悖初衷，但言词坦诚，不谄媚讨好，确实算是较为省心的。
　　嫡母既然认可，那就没事了。叙辞一下喜笑颜开，脸上显露出朝气和小得意。
　　温氏腹诽，瞧这样子，估摸在西递院子里还是个小魔王，嘴上却也不闲着，话锋一转道：“但是，你到底是个女儿家，须知皮肉之苦虽然免了，却奈何不了流言可畏。许氏老是排暄你忤逆长辈，对以后交际和议亲不利。”
　　叙辞点头如捣蒜，嫡母这是在教导自己呢。虽然被叨叨得一时半会不习惯，但是第一次享受来自母亲的关心，怎地让人鼻子有点酸。
　　叙辞低着头，暗自掩饰自己难得的伤感，却不觉温氏已抱了自己的妆奁过来。
　　温氏哒的一声打开，叙辞抬头一看，暗乎乖乖，嫡母竟然是个大富婆！各式各样，玲琅满目，纵使叙辞对配饰不感兴趣，这会儿也被满盒精雕细琢出来的珠光宝气吸引，挪不开眼睛。
　　温氏在盒子里扒拉了一下，让叙辞看得更清楚，说道：“三房就你一个女儿，我年纪大了也用不了这么多，你看着喜欢的，选几只吧。”
　　嫡母不仅大度，还大方！叙辞也不假意回绝，自己一个庶女，虽然衣食无忧，但基本也没什么余钱，怪让人没有安全感的。
　　细细打量了半晌，叙辞挑了有些份量的老式金镯子，一只清雅兰花式样的玉钗，一朵据说当下时兴的绢花。
　　叙辞笑眯眯地将东西收好，温氏神色不变，依旧是温和地看着她。见叙辞收拾妥当，拿了茶低抿一口，开口唤大丫鬟：“华言，送二姑娘！”
　　叙辞傻了眼，一腔感激之词还没说呢，温氏怎么又变回以前的温氏了！以前节日里自己过来问安的时候，坐一盏茶时间，吃些小食，嫡母全程就只晓说两句话：
　　——“二姑娘来了”
　　——“华言，送二姑娘”
　　会谈心的嫡母仿佛是个幻觉。叙辞迷迷糊糊出了西华院，呆站着晒了一会日头，又摸了摸三样物件，才确定一切真的发生过。
　　西华院内。
　　温氏摸着肚子，终是笑弯了腰。
　　华言送人回来后，见主子平日寡淡的神色破功，也忍不住好奇道：“主子您做了什么？我怎么看着平日里没心没肺的二姑娘，今儿个跟丢了个机灵鬼似的。”说罢，就把叙辞出门时怎么心不在焉被门槛绊脚，在院外傻站着晒太阳的事情细细说了。
　　温氏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淡泊之色道：“说起来，叙辞也是个可怜孩子。”
　　华言连忙安抚道：“主子也别多想，她的生母做了那样的事，您也没迁怒于她。既不克扣，也不威慑，哪家嫡母有这般好胸怀的，我看着二姑娘每日过着快活的很呢，这也是您的功劳。”
　　温氏本也就是一时感慨，也不纠结，点头揭过。
　　华言却为着太太的和软心疼上了：“您说您，现下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拘着脸色做什么呢。便是出去对上那些烦心人，以主子的家底，也不在怕的。”
　　温氏戳了一下，从未嫁之时就陪伴着的大丫鬟的额头，轻叹道：“你呀你呀，老觉得我受委屈了。殊不知，我从来就不想和那些鸡肠妇人们打交道，二嫂要当家就当家吧，我乐得自在。也正因为家底在，我才能不指望府上的开销，也无需谋求老太太的偏爱。”
　　“至于不咸不淡的脸色，自然是为了让不相干的人情却步，少来找我麻烦。后来久了，发现也是平心静气的好法子，也就习惯了。”温氏徐徐道来，因着这份取舍和泰然，她才得以夜夜好眠，心宽体胖。
　　“我这一辈子已经衣食无忧了，我把所有的心思啊，放在盼着父母康健，夫君和儿子顺遂，也就够了。你说我还不开心吗？神色不神色的，有什么打紧的呢。”
　　聊到这最开心的事情，温氏都语气淡淡，但华言望着主子，三十好几的人了，眼角依然没有几根细纹，肌肤白里透红，气色极好，暗道原来一个人美不美满啊，早就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