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谷

6、第五章

　　“就这些了吗”
　　倪如辛拎着湿漉漉的帆布包还有一个箱子问道。警局的两名警员拿了毛巾来，把水擦干净，其中一个抬头朝他笑了笑：“就这些。”
　　“估计还有的被冲到下游去了……”另一个个子小小的警员撇撇嘴，嘀咕道，“这么多天，说不定已经到东京湾了。”
　　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下，刚刚那个冲倪如辛笑的警员正在朝他拼命地挤眉弄眼。
　　倪如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帆布包是敞口的，没有拉链，打捞上来的时候，里面的东西除了一把雨伞之外都被水流冲地干干净净。警员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让他确认里面的物件。
　　还好，重要证件都在行李箱的小夹层里，包括身份证，暂住证，护照之类的，没有浸湿分毫，就是可惜了那个随水逝去的钱包和里面的几张大钞了。
　　重要的东西都在，倪如辛总算松了口气，弯唇向两位警员笑了笑，道：“多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您还有什么事，依然可以来找我们。”警员笑得很阳光，挺直背给他敬了个礼。
　　倪如辛被逗得忍俊不禁，又跟着他们办理了一些后续的手续，临走前心情颇好地朝两人挥了挥手。
　　“都办妥了”
　　五十岚一直等在警局外，看见倪如辛拖着行李箱“卡拉卡拉”从门口出来，便收了手机迎上去。
　　倪如辛朝他笑：“嗯。”
　　“哦你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
　　“嗯，重要的证件都在，银行卡也一张没少。”
　　他说得轻松快乐，五十岚也替他高兴，低头看着他唇角的笑意，语气也越发温柔：“啊啊，这是好事。”他左顾右盼了一下，继续道：“快晚上了，我们先找个餐馆吃饭，吃的时候再详谈，你看怎么样？”
　　“好。”倪如辛满口答应，“这次我请客吧，毕竟银行卡也到手了，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对于他这份礼尚往来，五十岚既喜欢，心里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于是他皱了皱鼻子：“好啊，那我要点餐!”
　　“哈哈，行!你想吃什么”
　　“拉面!拉面!”
　　“好~~”
　　“万岁——!”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出了巷子，找拉面馆去了。倪如辛愉悦的尾音在巷子里悠悠荡荡，传到墙角一人耳中。
　　那人低了头，戴上帽子掩去容貌，一转身走入巷子深处。
　　为了方便说话，两人在拉面店里要了一个包间，里面是古色古香的木质推拉门还有榻榻米。服务员是个穿和服的大娘，眉眼娴静，送完餐之后微微颔首，膝行着退出，拉上了门。
　　乌冬面和豚骨拉面香气扑鼻，金黄的汤汁伴着新鲜的绿色葱段看得人食指大动。
　　五十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我开动了”，就埋头呼噜呼噜吃起面来。几口下去，满足地抬头叹了一口气。
　　“果然——拉面最棒了!”
　　倪如辛拿过自己的那碗面，边笑着看看五十岚，边拿起筷子，口中说道：“慢点慢点，我还没开始吃呢，你那碗就见底了。”
　　“没事，”五十岚大咧咧地一笑，“我等会儿再买一碗就是了。”
　　倪如辛抬头瞟他一眼：“你饭量原来这么大”
　　“哈哈，对啊，从小就是的。”
　　倪如辛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也摇头无奈地笑了。吃了两口面，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之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啊，是。”五十岚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从包里翻出一张病例单递了过去，“之前去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我看了一下，脑部受到攻击的部位没有损伤，身体各项体征都还良好，至于你的失忆，应该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性的职业病，声音自然变成威严冷漠的低沉男声，舒缓悦耳，让倪如辛微微眯起了眼。
　　不过才说完几句，他的语调又变回了原样：“诶，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您竟然已经三十岁了啊……”
　　倪如辛有点舍不得五十岚刚刚那个低沉的声线，抽了抽嘴角问道：“为什么突然说敬语”
　　“因为您比我大嘛……”五十岚噘嘴嘀咕了一句，又悄悄瞥了眼倪如辛的神色，见对方从容自若，才又继续说：“诶，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本来嘛，我就是三十岁啦。”后者非常坦然地回答。毕竟，在倪如辛心里，年龄真的算不上什么，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他打趣道：“那这么说，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叔叔』了，啊？来，叫一声听听。”
　　五十岚给自己挖了个坑，却无比乖巧地清了清嗓子，拖长了尾音用正太声线喊道：“欧——吉——桑——”
　　这声音里撒娇的意味太过明显。
　　倪如辛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五十岚开开心心地喊完“叔叔”，又开开心心地吃了口面，这才把话题扯了回来。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今天那个医生告诉我，如果需要找回记忆的话，最好还是去看心理医生。”
　　这句话刚说完，原本愉悦温馨的气氛瞬间降下去一半。倪如辛不动声色地夹起碗里的一块肉片塞进嘴里，双方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再说下去，安静得可以隐约听到外面杯盏相碰高声交谈的声音。
　　五十岚心想，倪如辛弄不好是非常介意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一类人，于是一时间也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倪如辛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干笑着拿过水杯抿了口水，握住杯子纤长的手指微微发抖，指节泛白。
　　“呃……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了”
　　倪如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事，想到了一些……诶，不说也罢。”他低头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拿起外套，放了几张纸币在桌上，笑道：“抱歉，我出去透透气。”
　　五十岚接不了话，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包间。他的背影和那个人如出一辙，单薄，清瘦，带着萧瑟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揽入怀中。
　　倪如辛出了餐馆才发觉天已经暗了。入夜的日本街道有种别样风味，居酒屋里透出暖黄的灯光还有清酒的味道。迎面吹来的是咸涩的海风，冰凉舒爽，把倪如辛的郁结稍稍吹去了一点。
　　他靠在墙边，从外套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那是在行李箱角落发现的一包烟，边上的几根已经被泡湿，不能抽了，不过所幸其他几支还是完好的。
　　尼古丁的味道充斥了鼻腔，烟雾袅袅绕绕飘散在空中。男人的面容隐在烟雾之后，模糊不清。
　　倪如辛仰头呼出一口浊气，冷不丁一只手横在自己面前，在眼皮子底下拿走了他手里的烟。
　　五十岚把烟弄灭，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道：“吸烟对肺不好啊，大~叔。”
　　那声“大叔”怎么听怎么有点欠揍，倪如辛失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以后不抽了。”
　　五十岚顺势倚在他边上，拉过他的手把几枚硬币“丁零当啷”放进他手心：“这是刚刚找的钱。”
　　倪如辛掂了掂，沉默着把钱收进口袋，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五十岚偏头看他，抿了抿唇，轻轻问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