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地府》是何夕

36、第 36 章

　　一直被任舟盯着，萧见微还没来得及给崔璟留个言，就被任舟打包去了机场。

　　下了飞机，乘坐大巴一路颠簸，萧见微被晃得头晕脑胀，最后还是延误了行程，多在酒店里躺了一天。

　　第二天起来匆匆地又去码头乘船，萧见微抱着早餐面包坐在船上，看着两岸高木郁郁葱葱，绵延而下，一片青绿上是蔚蓝的天空，白云成团，自在漂浮。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萧见微一边伸手鞠水，一边好奇道。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任舟反问。

　　“凉山州啊，这里应该是雅砻江吧。”

　　任舟俯身坐在他身旁，十指用力，握了握萧见微的手。

　　“天道还没有崩裂的时候这里叫若水，我从酆都出巡，往往先过这里。”

　　任舟的目光从两岸如画风光上松松掠过，神情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怅然。

　　“若水的尽头是建木，建木高百仞，连通苍穹，所以也是天梯。后来这颗建木慢慢老去，天帝担心建木坍塌腐朽遗祸生灵，于是下了禁制，将建木隐在山野之中，仙人不从此下，凡人再也没能通过建木上天庭。”

　　“但是天有三十六重，当天道开始崩殂时，最先受影响的却是西方极乐世界——从欲界最高天，他化自在天开始。“

　　说着，任舟顿了顿，忽然转回头来看萧见微，对着他笑了笑：“我就是在若水上捡到的你。”

　　嘉靖三十年。

　　他轮休期过，从酆都顺若水而上，绕行四野，开始日巡。

　　一个气泡一般的圆形禁制顺着若水流下，他站在夹岸上心生疑窦上前查看，而透明气泡里是一只蓝肤、前额带角的小天魔。

　　从思绪中缓过神来，任舟依抿了抿唇，低声叙述：“我知道这个时候天上必然出了大变故，但是我任酆都日游巡，无诏也不能上天，所以只好带着你一起前往若水的尽头查看。”

　　日光已经接近最炽热的时候，他们乘坐的小船在水上划开一条白浪，所有奇瑰壮丽的山色都随着船只的移动向后落去，就宛如百年间一去不回首的时光。

　　“建木塌了。”任舟定定地盯着前方碧蓝的江水，“那个时候你还小，可能是刚出世没多久，也不会说话，但是偏偏很闹腾，白天走路的时候就喜欢扯我头发，到了晚上捉到什么就玩什么，一路上什么动物都对我们避之不及。但是魔族的婴儿期都很快，见风就长，三四个月里你就长到了凡间小孩一两岁的样子，模样也变化成了凡间小孩的模样，如果不仔细看也察觉不了你的族裔。”

　　萧见微被他说得有点恍神。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而他也轮回过很多次，其实关于百年前幼年时印象已经完全没有了，只是在任舟的回忆中恍惚觉得熟悉，他们从幽深带水的两岸夹谷中启程，一路餐风露宿，远上西边的高原。

　　“后来呢？”萧见微追问。

　　任舟忽而有些忐忑地看他一眼：“后来我把你送到了大雷音寺。”

　　萧见微霎时眯眼，“为什么？”

　　任舟垂下眼：“我有公职在身，也照看不了你多久。”

　　其实真实原因是打死他也不敢说，魔族生性狡诈，虽然当时萧见微是刚出生的幼童，可他还是不想去沾染这份因果。

　　更重要是萧见微在幼时就很明显地带着这份与生俱来的特质，狡诈而聪慧，善于模仿并且讨人欢心，明明还那么小却总能想办法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彼时，才会睁眼的小天魔就已经敏锐地发觉他和身边所见到人都不一样，于是很快地就通过模仿改变了自己的肤色，而额上的小角也不知道怎么逐渐隐退了下去。

　　在任舟捡到他的第七天，萧见微已经逐渐变化得跟凡间小孩没有什么两样了，甚至更美，更精致。

　　粉雕玉琢，眉眼如画。

　　而等到后来他刚会走路的时候，原本一路上对他们避之不及地动物跑都跑不了了。

　　萧见微总有无数个办法把它们捉来揉玩，幼小的魔族不知生死也不知善恶，每每都是他及时把这些小生灵从萧见微手上放回去。

　　思及至此，任舟下意识地抬头看身边的萧见微，身高腿长，已经是个青年模样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任舟看着他，拽着他的手把人往身边拉，声音低沉轻柔：“……你就过来找我了。”

　　他化自在天崩塌用了三十年。

　　天上诸仙杳无音讯，酆都大帝每日窝在自个书房里发愁，就在这个时候，酆都下了四千多年来的第一场雪。

　　而灵山胜境已经开始消散，大雷音寺摇摇欲坠。

　　萧见微就是这个时候独自从若水溯回，乘舟从忘川彼岸过来找他，为了求一个名字。

　　天魔的法力最初来源于名字，没有名字就没有办法与天地缔结契约，没有法力，也就没有办法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翻雨覆雨的大魔。

　　原本幼儿的名字都有父母亲族或者是尊长所取，但是他化自在天已经分崩离析，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远未成年的小天魔，他在大雷音寺并不被人所喜爱，而这世间唯一能给他取名字的也只有当年救下他但是又抛弃了他的日游巡。

　　“那个时候我还在人间巡游，你问了孟婆知道我不在就固执地在忘川上等。”任舟轻轻地叹了口气，想到这里，又有些心疼地把萧见微往怀里拉了拉，“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你就在忘川上等了我三个月，落了一身的雪。”

　　萧见微皱了皱眉，心底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在往上渗。

　　这种情绪的印象很深刻，难以描述，仿佛就是当年，气急败坏，极度不爽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忘川上一动不动地等——

　　刚开始还仅仅只是生气，到了后来时间愈来愈久，还没能等到要等的人就开始陷入迷茫地自我怀疑，是不是知道他来了，所以远行在外避而不见？

　　或者是根本就是在骗他，那个救他的人根本就不是冥府的公差？

　　等了快三个月的时候终于觉得有点快绝望了，因为一地银装素裹的酆都实在是太冷了。

　　从九天飘落而下的根本就不是凡间的雪，而是天道灰烬，带着残余的法则之力与上重天崩塌时仙魔的怨怼与疯狂。

　　“酆都的天道之烬，连鬼差都要带着法器躲避，你当时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得了的，嗯？”任舟满腹愁绪地把萧见微拉到怀里，叹着气将他的手合在手心，揉搓着哄。

　　而思绪还停留在遥远的百年前，七八岁高的小孩僵硬地站在忘川的扁舟上，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而他小脸莹白赛雪，咬着唇一脸纠结，身上发上挂满了白霜。

　　等任舟过去拉他的手的时候，小孩已经摇摇欲坠了，一双手冷得犹如千年的寒冰，偏偏一双还是还是不服输地瞪着。

　　倔的不行。

　　小船划过水面，从船头忽然开始震了一下。萧见微仰倒在任舟怀里，而任舟的手在他眼睛上一抚，周围的景色骤变。

　　四周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两岸枯枝笔直地冲入长空，这里没有风，一片寂静。

　　悄无声息地飘着雪花。

　　船帮撞着薄薄的浮冰，磕磕绊绊地向前行驶。

　　任舟站在船头，缓缓把平安银行撑开，很快，伞面上就落满了一层雪花。

　　“这里是哪？”

　　萧见微呆呆坐在伞下，看着从天而降的飘雪一点点盖住船舷。

　　“墟境。建木就被掩藏在这里，原先的地府也是从这里回去，里面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任舟拉起他的手，“走吧。”

　　“奇怪，怎么电话打不通？”崔璟摸着手机，头都要炸了。

　　旁边被捆成粽子嘴上贴着符咒的李大强在他身后的墙角呜呜直叫。

　　吴锡说这是萧主任要的鬼，于是就五花大绑地把他提了回来，可是鬼到了，萧见微却不见了。

　　“这不应该啊？”崔璟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一大早就去萧见微家上门堵人，可是房里面已经空了，他在里面连个线香虫都没能摸出来。

　　旁边的李大强翻滚不停，声音吵人，崔璟忍不住回过头怒骂一句：“你有病啊！烦不烦。”

　　窗帘涌动，正好有一阵风吹过。

　　崔璟低下头，发现有一截手从他的胸口穿胸而过，四肢百骸的力气在刹那被抽走。

　　吴锡蹲下身站在他前面，与他对视。

　　李大强双目圆睁，呜咽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