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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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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您要不要支会那位任先生一声。”
杨云站在窗边,从他的视线下可以看到萧见微倒在花园中,一边的老头与吴锡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捻起葡萄,慢慢送入口中,“不用管。”
周启的事,他又怎么会管。倒是那个陈老头,恐怕也活不过今天。
☆ ☆ ☆
红衣少年向光幕外走去,似有若无地一层波纹下,他隔着禁制好奇地看着外头一身伤痕的男人。
“我师父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请把这个,转交给大人。”
鬼差说着推出一个檀木匣子,匣子上干涸的血液斑驳,少年伸手接过,在他手接触到盒子的一瞬间,光幕也凸出一层,将匣子裹了进去。
好奇地看着匣子,少年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正想问里面是什么,一抬头之间却见眼前的鬼差如风吹过,化作一片细烟飘散。
“小鸡,你快来看他怎么了?”
被叫到的小孩一转头,气鼓鼓地回,“不知道,不准叫我小鸡!我叫小璟!”
萧见微忽然心头一震,这是崔璟?
那他又是谁?
而现在究竟是梦?还仅仅只是幻境?
少年转脸的时候,他看得分明,是缩小版的任舟。
但是这不是任舟,萧见微心底莫名有个声音在否决。
桃花夭夭,光幕之外天色如墨,飘着纷纷扬扬地细小雪花,而光幕里却是一片温暖如春的景象,与外隔绝,平静安详。
如果这个红衣的少年是任舟,为什么他会有任舟的记忆?而如果是任舟的记忆,那为什么又会在他这里?
如茵草地上,少年拿着盒子摆弄来摆弄去,低着头抱怨:“打不开。”
这样的疑惑却让萧见微莫名感同身受,仿佛抱着盒子摆弄的就是他自己。
落英四散,微风拂面,周遭的一切就像是丢失了很多年藏匿在心底的静谧与闲适。
光幕外的天空不曾转明,而光幕里的盛景也一如限定了季节的单景,没有日升月落,也没有四季轮转。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涓涓消逝,像是握不住的流水。
忽然漆黑飘雪的夜晚被撕裂出一道口子,雪花随风飞旋,盘桓散开后先露出来的是一把棕桐色的油纸伞。
来人的面颊掩藏在参差不齐地伞边下,只露出一点下颌,和泛着苍白的浅色嘴唇。
少年忽然抬起头,欢欣雀跃地喊了句:“师父。”
“嗯。”
伞收起的一瞬间,雪花倾盖而落,在触到光幕时先化做水珠随即蒸腾而去。
“你们怎么在这里,书背完了没有?”
发问的人黑衣如墨,腰上一圈革制腰封,上面吊着一块木牌,牌子平平无奇,阴刻了‘日巡’两字。
萧见微震惊地抬起头——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的,这是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是他自己。
那一刹那,心神大乱。
这片天地像是由于他的心潮起伏而受到影响,开始旋转扭曲而混乱。
一片雾气中,周启皱了皱眉。
而另外一个默不作声,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黑暗里。
无数支离破碎的片段突然涌上心头,眼前的景象像是碎裂的镜片,在黑暗的空间中飞旋而去,萧见微无措地抬头,漫天都是破碎的银光。
他抬头的瞬间瞧见一片镜光中,黑衣男人捧着一簇小火苗从奈何桥上走过,转眼这片镜光又被另外一片砸中,如同断翅的蝴蝶在下落中隐于黑暗。
周启抬手掐诀,从万千碎片中梭巡,从中拼出几片,强行打入萧见微眼中。
桃树倾盖如伞,花瓣从眼前拂过。
“萧知家的小鬼,你师父在么?”
蓦然抬头,萧见微惊觉自己已经不再是旁观的模样,而是与这亦幻亦虚的空间中的某人凝为一体。
他听见自己清越的嗓音开口回答:“不在,他送小鸡回家去了。”
“他去了酆都?”
萧见微顿时觉得自己心底一阵无名烦躁,揪着草叶揉成团,然后又一把丢开,不由自主间又回想起男人走的那天带着崔璟,任他赌气发脾气都不肯带上他。
“你是谁?”他抬起眼,与光幕外的年轻男人对视。
这个人白衣染血,束好的发冠有些凌乱,面上一片薄薄的血痕从颊边延续到挺直的鼻梁上,看着萧见微,他忽然笑了笑。
而萧见微愣愣地睁大眼。
这是——以前的杨云?
外面天色沉沉,雪花纷飞,而年轻男人的声音却清晰传了进来,声声敲击,恍若相熟。
他从酆都风尘赶来,也同时带来了所有过往最初的转折。
“我叫杨云,是你师父和杜子仁的朋友……”
他靠在光幕边,表情上漫着一丝不易察觉地狰狞,却又在极力掩饰,“你师父什么时候走的?”
“不清楚,应该好几天了吧。”
“你师父——除了崔璟,还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走?”
“不知道。”
“那有没有别的鬼来给你师父送什么东西?”
萧见微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事实却不如他所期望,他控制不了这个虚境中的身体,少年抬头,琥珀般的眼眸清澈,想了一会,犹豫道:“好像有一个送匣子的。”
杨云低垂着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匣子里面是伤药,我现在受伤了,能不能把匣子拿过来借我疗伤?”
萧见微呼吸一滞。
而这个原本的少年却依然茫然无知,“没用的,打不开。”
“你去拿来,如果我有办法打开呢?”
“那是师父的东西,不能动。”
杨云开始循循善诱:“里面是疗伤的药,现在不仅是我,你师父在酆都也有危险,我若是伤势痊愈,还可以去帮你师父。”
“我师父不会有事。”
“那可不一定。现在五方鬼帝入侵地府,你师父的同僚已经折损了大半,何况你师父还带着崔璟,更是难以脱身。”杨云定定地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面上每一个表情,这种算计的神色,在如今的萧见微看来,才清晰可觉。
“鬼帝?”萧见微感觉自己所附的少年满心疑惑,“是说杜子仁吗?”
杨云的神情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绷不住地狰狞起来,在他周身的伤口上,黑气抑制不住地四散开,终于发出一声肯定。
“是。”
“杜子仁跟我师父是好友,你骗我。”
少年首先否决。
杨云声音低沉,他把字紧紧地咬在齿间,最终梗了梗,吐出一口血来,而话里像是带着粘腻的血沫,似要把所有仇恨与其他复杂的情绪一起掰碎了吞下去,半响,终于幽幽开口。
“杜子仁生性狡诈,不能相信。”杨云抬头,“他连我也偏——我本来以为与他心意相通,是佳偶天成,但是——他只不过是利用我而已,你师父和他互为知己,也不过是他装出来的罢了。”
“佳偶天成是什么?”
光幕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杨云冷冷地’嗤‘了一声,又笑了笑,墨黑的瞳孔里满是嘲讽。
“什么都不是。”
“哦,但还是不行,我要等师父回来。”
杨云依旧被拒绝道。
“你想不想知道酆都里怎么了?”
少年没回话,却在听见这句话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杨云。
“天道崩溃,杜子仁觊觎酆都,然后他在十年间游说了其余鬼帝,一起联手祸乱地府。”
杨云的目光飘飞出去,眼里空空茫茫,只有因为连续奔波而嘶哑的嗓音像个风箱一样在响——
“你看到最近外面游荡的魂魄变多了吗?那是杜子仁下的禁制,新来的鬼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徘徊。而里面已经是真正的死城,诸殿阎罗十不存一,鬼帅鬼将更是……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你呢?你怎么出来了?”少年又皱起了眉头。
杨云嘴角一勾,面带嘲讽。
“他让我故意去酆都先通风报信,然后在取得他们信任的时候里应外合,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又逼反其余鬼帝,让他们挟持我做质,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故技重施,没想到只不过是想连我一块除掉的一场计划而已……“
顿了顿,又冷漠地垂下头去,“如果不是周启……恐怕,我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
雪花一直飘摇旋转而下。从杨云的发梢一直覆盖到眉毛与眼睫,他的话字字敲击在萧见微心上——
如果杜子仁是始作俑者,最终后来居上的却是周启。他在枉死城连魂魄都凑不齐,可周启建立总局,在一楼大厅的最后面砌起回声墙,把昔年里的故人全都挂了上去。
还有杨云,依然好好地、完整地待在阳间。
当年那场斗争的胜利者不言而喻。
而他与任舟,到底在当年又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虚境还在继续。
少年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我去拿匣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桃花纷飞的芳草长天当中,而与此同时虚境忽然一震。萧见微指尖一阵疼,他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眼看自己脱离少年身躯,在原地抬起手来。
线香虫从团子化为长条,昂起一半身体,委屈地盯着他。
沉闷的黑色雾气中,两个周启围着水镜对坐。
“他过来了,你不打算走吗?”一个周启开口说道。
另一个周启死死盯着线香虫,“是我疏忽了。”
“你的暗棋还在,总有机会。”
周启似笑非笑地看了另一个周启一眼,眼里满是疏离与防备。
下一秒,两个影子刹那融入黑暗之中,如水珠滴落大海,遍寻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