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未肯无情思》闲人楚

13、十二

　　公孙砚离开后次日，就见淮王军又直逼丹泉而来。季南州作为副帅，虽然有伤在身，仍是在众将领面前鼓舞士气。李旭在人前依然穿着战甲，遮了面孔，众人看他跟在季南州身边，只道也是静王身边的战将，兵士中将领众多，混乱之间，也无人质疑。
　　这时，有军情来报，说南边城门有援军赶到。
　　季南州一皱眉，援军？！哪里来的援军？他们二十万人对淮王十万人，要什么援军？李旭听了也是奇怪，突然双眼圆睁，抓住季南州：“不对！不是援军！”季南州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不，不是援军，怕是祁王的早已埋伏好的人，此时正打算跟淮王一起，来个前后夹击。
　　这便是淮王等的时机，这便是祁王引公孙砚来丹泉的最终目的。若是南边的“援军”放入城中，便是死局。如此，祁王便可以杀遍这丹泉城中的将士，再昭告天下，静王战死。再加上明城中皇帝驾崩，他便名正言顺，继位登基。好啊，原来如此，祁王打得一手好算盘。
　　季南州一把抓住来报信的小兵，吼道：“不准开城门！给我守着，南北两门，都不能开！快去！”
　　小兵见季南州狠厉，赶紧飞奔去了南门。
　　丹泉目前已是南北夹击，成围城之势。
　　季南州和李旭互看一眼。李旭道：“我去南边看看，你守着北边。”季南州点头，李旭便调转马头，飞奔而去。到了南城门口，她飞身下马，三两步跨上城墙，俯身看去。只见滔滔江水上，一队战舰正朝丹泉驶来，船上挂着朝燕战旗。哼，她冷哼一声，装得还挺像。她抓了身边一个看守城门的小兵，问道：“战船从何而来？”
　　那小兵答道：“回将军，说是奉了皇上旨意，从明城前来支援。”
　　李旭听了心下已有计较。皇帝前几日便早已病重，祁王只道公孙砚守在丹泉，与明城不通消息，便以皇上的名义想派叛军入城。李旭一声大喝：“众将士听令！我奉季将军之命，此城门决不可开！所谓援军不过是钟离的障目之法，一旦入城，我军必败！给我守住城门！”
　　众将士听了连忙各就各位，堵死了城门。李旭瞧着战船眼看着就要靠岸，心下焦急。北方尚有山势阻隔，而南边只要渡过了这涛涛江水，上了岸便是城门。
　　“来人啊！”她看着城墙上架着的抛石机，灵机一动，在城墙上喝道，“给我拿石头，浇上火油，捆着稻草，点火，往外抛！”
　　将士们反应过来，开始点起火球，往气势汹汹而来的战船上抛去。一时间只见火球一颗颗划过天空，落在船上。船是木制，加上船上的帆布，顷刻之间便大火连天。瞬间，好几艘战船便往江心沉去，就连没被烧着的船也因为其他沉船乱了阵脚，互相碰撞，一时间手忙脚乱。敌军战舰虽然庞大，却也笨重，在水流端急的雍江上，一筹莫展。李旭见此计有效，便又喝道：“给我继续砸，不能停！”将士们听了也加快了动作。
　　江上的战船越来越多，眼看着兵力竟然接近四十万。她心里一沉，大军果然在这里，淮王那边不过是分散他们的注意，这里才是重头戏。想到淮王，她又急忙奔下城墙去，上了马朝北门跑去。
　　“季南州！”李旭看到季南州在城墙上指挥，也不顾叫他官名了，只抓过他的肩膀，快速道：“南边至少有四十大军，直逼城门，我已让他们往船上砸火球，不过估计治得了一时，也不是长久之计。敌军最终还是会靠岸。你快去那边守着。这边，让我来。”
　　季南州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想亲自会会淮王，便点头。两人握住对方的手，碰了碰肩。季南州道：“少将军，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旭灿然一笑：“好！待我宰了这帮兔崽子，再与你会和！”
　　季南州大笑一声，便下了城墙，骑马而去。
　　李旭看了看从北面冲过来的钟离军，只见淮王走在最前，右手上还缠着绷带。她微微一笑，旁边的小兵见她眼里露出嗜血的神色，全身一颤。赵明修啊赵明修，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你要好好待在樊城，我一辈子也不会回去惹你，不过如今你到了丹泉，就别怪我要索了你的命去！
　　李旭见敌军靠近，喝道：“弓箭手准备！……射！”
　　万箭齐发，朝山下飞去，只见敌军兵士顿时倒了一片。“继续！”
　　虽然折了好些人马，淮王还是顺利死撑到了城门之下。只听一声巨响，李旭便知，他们开始撞城门了。“给我顶住！”她飞快地奔下城墙，翻身上马，提起剑，只等着城门破开的一刻。弓箭手仍然在城墙上射着，骑兵在城墙下，排开在李旭身后。李旭屏住呼吸，看着城门一点一点往里塌去。
　　突然，城门一阵崩裂之声，外头的冲杀声瞬间盈满耳迹。李旭红了眼，喊道：“给我杀啊！”
　　喊着便冲向一拥而入的敌军。她虽左肩受伤，却完全不见退缩，依然是一剑一人，攻势狠辣。她一边冲杀，一边四处寻着，正看见淮王被一众护卫围在中央，左手举着剑，嘶声喊着：“屠城！给我屠城！杀人最多者，赏！赏！”
　　李旭舔了舔唇，扯过马头，直奔他而去。淮王身边的护卫见有人朝主帅杀来，忙把淮王围得更紧。只是李旭如今只知离仇人只有数步，哪里能让这些人挡住。她挥剑砍向前来阻拦的护卫们，大声喊道：“赵明修！你杀我父母，残害我烈翎军百万将士，今日你必死在我剑下！”此时，一个护卫一刀朝眼看就要划过李旭的脖颈，李旭旋身一躲，竟起身站在马背上，向前一跃，电光火石间，已经跳在了淮王近身护卫的马上。她手上的长剑一推便刺入那护卫胸腔，随后挥手一推，那刺伤了的护卫便成马下亡魂。淮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望着近在咫尺的李旭。“你……你……”他吓得话都说不清，右手废了，左手持剑不过装装样子，现在护卫们尽数被李旭攻破，旁边的小兵对付朝燕兵马更是自顾不暇。他此时已是山穷水尽。本来想着来丹泉打这一仗不过做做声势，一旦南边祁王援军一到，这座城便是死城。如此，他助祁王上位，拿回几年前输掉的城池，也是本合算的买卖。没想到，这个朝燕的悍将竟对他紧追不放，到了此时，他终于觉出端倪：“你……到底是谁？怎敢直呼本王姓名！你要什么？本王许你荣华富贵，只要你保本王性命，这天下奇珍异宝，随便你挑！”
　　李旭仰天一笑，眼中已是热泪盈眶：“我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到头来竟死在你这贪生怕死之徒的阴谋诡计之下！何其讽刺！”她骑马奔到他身前，道：“舅舅，你不认识我了？”
　　淮王全身一震：“你……李、李旭……你……你不是死了……”他双目圆睁，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脸上已是癫狂之色：“你们将军府满门都死了，我亲自监的法场，你们都死了……”
　　李旭听他说到法场，心中更是一痛，已经咬牙切齿：“舅舅，侄儿送你上路了！”她举剑一挥。
　　淮王人头落地之前，想到，是厉鬼，是厉鬼前来索命了！
　　李旭砍下淮王人头，提着他头盔上的红缨，厉声喊道：“钟离军听令，你们主将的人头在此！立马放下手中刀剑！若是听我号令，自然有你们活命的机会，若是执迷不悟，不要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听她一喝，朝她望去。只见她的铠甲在烈日下精光刺目，手上的长剑上鲜血淋漓，她高举着淮王的人头，那人头双目圆睁，骇人无比，而她的双目竟是比那死透了的人头上的眼睛更加令人胆寒，一时间竟如天上战神下凡，浑身都是肃杀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屠尽所有敌人。钟离军见了此番景象，皆是斗志消减，而朝燕确是军心高涨，杀得更是勇猛。不多时，所剩无几的钟离军便缴械投降。
　　李旭看了看手中淮王的头，一挥手，抛下马去。她调转马头，朝南门奔去，父亲，母亲，旭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她大喊一声，仿佛喊尽了这多年来心中的愤恨和不甘。

　　季南州守在南门，此时祁王的军马已是上岸，也开始撞击城门。李旭赶到，便看到季南州在城门口等着，蓄势待发。季南州看她带着兵赶来，心下一喜。又看到李旭神色，道：“少将军大仇得报，恭喜！”
　　李旭也是一拱手，“多谢季大人成全。”
　　季南州道：“叫我南州即可。你我同上战场，便是连襟兄弟，此后生死与共！”
　　李旭心中亦是豪气万丈：“好！”
　　他们一同看着城门，彼此都已明白，此战便是生死交锋。他们与淮王一战，已是损失了元气，如今二十万大军也不知折损了多少。敌军四十万，虽然被火球砸沉了几艘船，兵力仍是远远在他们之上。如今已是再无智计可施，只能死守，就等着……等着公孙砚传好消息来。
　　公子……公子要等着我回去，与我共拥江山。

　　公孙砚在明城皇宫，大殿之上，与公孙渊对视。
　　“公孙砚，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公孙渊笑着说，“不过为时已晚，父皇已然仙去，留下了旨意。”他手中拿着明黄色的圣旨。“父皇还是最疼我，把这江山给了我。”说完便仰头长笑。
　　公孙砚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问：“皇弟以为，一张圣旨，便能左右我？”
　　公孙渊一愣。“你……你胆敢抗旨！”
　　“抗旨？”公孙砚微微笑道：“如你所说，父皇已然仙去，新皇尚未登基，哪里来的抗旨之说？”他轻飘飘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他上前一步。公孙渊张大了眼睛，不由得退了一步。公孙砚继续笑着：“这么多年来，皇弟不会以为，我是循规蹈矩之人？”
　　公孙渊心中一沉。他这个皇兄的确一向是循规蹈矩，无论何种情况皆是不逾越半步。不过公孙砚在明城这些年能呼风唤雨，他自然知道这个哥哥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手段狠辣，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他也的确不是个离经叛道的主……不是吗？
　　公孙砚见他神色不定，故作惊讶道：“啊，原来皇弟觉得，我会为了一卷圣旨，对你俯首称臣？”
　　“哼，”公孙渊冷哼，“我自然不会这么认为，来人！”他一声令下，殿上隐在暗处的护卫便马上拿弓箭对准了公孙砚。
　　公孙砚却没有丝毫变色，继续说着：“啧啧，皇弟的准备真是充分。”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夏清。”
　　“属下在。”夏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上还拽这个华服妇人。
　　“母妃！”公孙渊叫出声来。“废物！不是让你们看好母妃？”
　　“这也不能怪他们。”公孙砚道，“是你母妃自己不放心你，偏偏要偷偷摸到这里来看你，这才让我们有机可乘。你们母子情深，真是让我感动。”说到这里，他已是声音冰冷。
　　清妃被夏清绑了手脚，用布塞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公孙砚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公孙渊道：“反正我们时间多得是，让为兄给你说个故事。”公孙砚徐徐道来：“多年前，两国交战，一国战败，要出一个质子。皇帝皇子众多，倒是无所谓谁去当这个质子。有个妃子嫉妒自己同胞姐姐比自己更受宠爱，便想着，如果姐姐的儿子去当了质子，从此便没有依靠。而自己的儿子便有机会上位，自己更是可以凭这个儿子，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占得一席之地。于是，她设计让姐姐的儿子去当了这个质子。皇帝薄情，她姐姐不久便失宠，身边也再无其他孩子，整日思念在敌国的质子。本来也可以这样安静地在深宫中苟活，只盼着儿子归来的那天。不过，人啊就是不知满足，得到了一些并想得到更多。她生怕皇帝怜惜姐姐，让姐姐再获宠，便下毒，杀了她的亲姐姐。如此一来，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担心她在后宫中的地位。”说到此处，公孙砚低头，轻轻瞟了清妃一眼，只见她如同见了恶鬼一般，拼命往后缩去。“只可惜，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质子，竟有一天回到了这明城里来。不但回来了，还在明城中有了些势力。她们母子在背后不知使了多少手段，这低贱的质子竟然就是死不了。”他轻声一笑，看到公孙渊咬牙切齿，仿佛要扑过来跟他拼命。他一扫夏清，夏清便长剑出鞘，横在清妃脖子上。清妃疯狂摇头，呜呜声更加刺耳。
　　“皇弟应该清楚，我……并不是宽厚之人。”公孙砚慢慢踱步。“我呢……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上前，取过公孙渊死死抓着的圣旨。公孙渊碍于母亲，也不能反抗，只是嘴上说着：“你想怎样？这圣旨上写的是我的名字，皇七子，公孙渊！要登这至尊之位，怎能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如此，朝中大臣，何人能服你？”
　　公孙砚拿着圣旨，轻蔑地盯着公孙渊：“皇弟，你知道你缺什么么？”
　　公孙渊不答话。
　　公孙砚继续道：“为兄说与你听。你……缺一个上位者的气魄。”
　　公孙渊听到这话，如遭重击一般：“你……！”
　　公孙砚拿着圣旨，轻轻揉成一团。“我不知道你怎么弄到这圣旨，更不在乎。”他随手把那圣旨丢到一边。“我公孙砚要这天下，谁人不服？”
　　公孙渊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喃喃：“疯子……疯子……你若真的不在乎圣旨，父皇在位时，你循规蹈矩，为了什么？”
　　公孙砚叹口气，“我虽恨他，但却终究不能杀他。我母妃爱了他一世，我也不能违了她的意愿。更何况，我需要时间，来收服朝中大臣的心。毕竟，最终谁能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不是靠圣旨，而是靠人心。”
　　公孙渊死死盯着他，望了望他被夏清挟持的母亲，眉心一皱，心中已下了决断，正打算让弓箭手下手。此时，一记冷箭射穿了他的肩膀，他陡然遭袭，竟痛得单膝跪地。护卫见主子中箭，正打算对准公孙砚，公孙砚大喝一声：“我看谁人敢动！”随着他一声喝，殿外顿时传来兵士小跑步的声音，不一会儿，殿外便密密麻麻，全是拿着弓箭的禁军。“如你们所见，禁军已全数在我掌控之下。谁敢动手，别怪刀剑无情。”
　　公孙渊简直不敢相信，变数来得如此快。他正要站起身，公孙砚大步上前，电光火石之间，抽出身边的佩剑，一剑下去，刺穿了公孙渊的胸膛。公孙渊跪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的皇兄，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只有满口的鲜血。他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剑，闪着冷冷的寒光，一如他皇兄此刻的眸子。他直挺挺倒下，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在一旁的清妃满目通红，已是哑了声音，疯狂地挣扎着。公孙砚走到她身边：“小姨，我一直想着，哪一天，我便也要你尝尝这失去至亲的痛楚。”他朝夏清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到大殿中央。清妃那边已没了声音。
　　他一步一步，走向殿上的龙椅。他缓步踏上台阶，站到那黄金宝座之前。他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殿下公孙渊倒下的身体，还有殿中殿外站着的一众兵士。他微微抬首，掀起白色的衣袍，稳稳坐下，双目冷冷清清看着众人。夏清领头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兵士也陡然反应过来，全都跪下，山呼万岁。

　　丹泉城中，李旭和季南州背靠着背，已是杀得不知今夕何夕。李旭全身发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只知道不能停，一停便是死。她全身上下已被刺伤划伤数处，盔甲上已经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季南州情况更差，他本来旧伤未愈，此时已是有些双目无神，看着就要倒下。
　　“南州！”李旭大喊道。“不能倒！”
　　季南州喘着粗气，“你放心，我好着呢！”说着竟笑了出来。他本是一副好相貌，此时眼带桃花，薄唇上挑，脸上都是血迹，竟显出一丝艳丽来。
　　就在两人快撑不住的时候，只听远处一声大喊：“报！！！丹泉各将士听令！朝燕皇七子弑君，已被就地正法！新君皇五子已经登基，继承大统！”
　　本来在混战的将士们统统止住动作。
　　李旭一听，对季南州喊道：“南州！听到了吗！南州！”
　　季南州双眼一亮，只看了李旭一眼，便全身放松了一般，倒了下去。李旭连忙上前去扶，却发现自己也已是到了极限，用剑撑着地，正向前栽去，只听得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夏大人。只听他喊道：“皇后娘娘！”
　　她喃喃一句：“谁是……皇后娘娘。”便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