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远方来》款冬KA

1、第一集 咖啡

　　K.E.娱乐公司的总部大厦成为了杜雅仪对韩国的第一印象。明亮，宽阔，充满遒劲的白色直线。来往的人很少，甚至像是一座空城。
　　一行人停在大厅里，同行的林乐乐跟她咬耳朵：“好高大上哦，比我们的大楼艺术多了。”
　　她用笑来回答，看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跟前台要来通行证。
　　“韩文……这写的啥呀……”
　　杜雅仪就帮林乐乐念：“中国奇酷影视公司特派工作组。”
　　“啊……原来是这样。”林乐乐作恍然大悟状，接着就不由分说挽住她的胳膊，笑说，“我们组里有个会韩文的真是太好了，姐这段时间就靠你生活了。”
　　杜雅仪也没有想到，大学里修的第二学位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这次是奇酷和K.E.要合作制作一部电视剧，韩方负责拍摄和制作，中方负责出品和宣发。中方特派工作组一共十位工作人员，是来首尔进行有关剧本和选角的前期讨论。林乐乐和杜雅仪，则是奇酷从旗下杂志抽调过来随行出新闻的记者和摄影师。一边是中国最有资金实力的影视公司，拥有活跃用户基数最大的互联网影视平台；一边是韩国最大的娱乐公司，坐拥两个高口碑有线电视台，所以这次合作双方都异常重视。
　　进公司两年的杜雅仪还是第一次出国出差。她其实觉得自己被调过来的理由挺苍白的，作为一个专职时尚平面摄影师，跑到国外来拍个中韩合作的新闻图片，真是牛头不对马嘴。但是娱乐版的那群摄影师天天追些鸡毛蒜皮的八卦新闻简直脚不点地，确实从时尚版选人走更合适。而杜雅仪就因为会韩文被选中了，她一想，好啊，任务又轻，时间又长，可以在韩国假公济私玩儿一圈，何乐不为？
　　来之前部门主编千叮咛万嘱咐，记得私下帮她女儿要一个SWEETIES队长玄娜的签名，所以杜雅仪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到处东张西望看能不能碰巧撞到。她特意跟接待人员打听了，今天玄娜正巧在K.E.总部的招待大厅有个人新歌试听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行人先是跟韩方的工作组见了面问了好，被领着参观了一圈。杜雅仪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肚子不太舒服，把相机包塞给林乐乐，打了个招呼溜去洗手间。
　　出来正要洗手，就听见外面有两个韩国人在说话。
　　微微探了探，就能通过镜子的反光看到女生的侧脸。她心下一惊，认出了那张脸。就是她看了数百遍照片努力记住不想错过的那张脸。
　　“玄娜呀。”从杜雅仪看不到的那一边传出男人的声音，“你真要这样吗？”
　　“不想我这么做的话，哥哥就不要和我分手啊。”
　　“你也知道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收回的。即使这样，你也要用这么伤害人的方式来结束吗？”
　　“哥哥你先伤害我的。是哥哥没有理由地要离开我啊。”
　　“我累了。”
　　“什么？”
　　“我们也别说下去了，就准备好声明吧。一切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不要。”玄娜紧紧咬了咬嘴唇，“我再给哥哥一晚的时间考虑。明天如果哥哥还是想这么做，就别怪我做什么坏事了。”
　　“玄娜呀——”
　　话说到一半，杜雅仪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手机铃声在空气里无限放大。
　　……真的是，尴尬透顶……
　　杜雅仪满脑子空白地洗了手，把电话掐了，带着尴尬的微笑走出去，心想要是自己是透明的就好了。可是不是，她一出去就被玄娜揪住了手腕，后者细细的手指狠狠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长长的指甲掐住她的皮肤。
　　“嘶……”杜雅仪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玄娜望向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宫斗剧里恶贯满盈的反派妃子：“你是谁？哪里的记者？听到什么了？”
　　竟然是半语。毫无情面地。
　　杜雅仪被她吓到了，愣愣地僵持了几秒钟，余光看到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皱起了眉头：“你先放开她再说啊。”
　　玄娜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依然紧紧拽着她。
　　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杜雅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举起了那张通行证，并且用拙劣的英语，对她说：
　　“Can you speak English”
　　又是一阵沉默……但杜雅仪能感觉到自己化解了这个危机，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因为玄娜看着那张通行证上的字，迟疑着松开了手。
　　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之后，杜雅仪想起了经理交给她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硬是厚着脸皮，继续用拙劣的英语，问玄娜要了签名。后者在她准备的专辑上匆匆签了，转身就走，留下她和那个男人在洗手间门口，面面相觑。
　　“So sorry to make you feel bad.”对方先开口道歉。
　　“Oh it’s OK.”
　　她这才有时间端详这个人。看起来三十岁多些，高而瘦，头发打理得清清秀秀，额头宽阔，鼻梁俊挺。他戴了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但还是能让人注意到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只是略显疲惫。真的很面熟……总觉得在哪个电视剧里见过。
　　“啊……”她想起来了，是她之前很喜欢的一部韩剧的男主角，《金钱城市》里的崔秀赫，那个演员叫什么来着？……好像名字里有个昊字。那剧里真的很帅的来着，没想到真人比荧幕里还要好看一些……
　　“‘啊……’？”对方模仿着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语气词，然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她飘飞的思绪这才被带回来，在心里大呼不好：这个“啊……”是韩语里才会有的语调啊……
　　杜雅仪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何是好。
　　“你，会说韩语对吧？”他用韩语问。语气倒是很平静，跟玄娜截然不同。
　　“……”
　　她没有回答，他却懂了：“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您能保守秘密。”并没有女方的气急败坏，他的语气格外平和。
　　杜雅仪有些吃惊，按道理说，如果她刚刚听到的和她脑补的没有错，明天很可能就是他和玄娜宣布分手的日子。而玄娜一定会用很不体面的方式攻击他，今天这场对话如果被人听见，反而对他有利。
　　可是现在他却请求她保守秘密。
　　“……真是抱歉。”她是用韩语回答的，算是承认了她听懂了整段对话的事实，“但是我保守秘密好像对您不是很有利呀。”
　　想不明白。
　　“你就忘记今天发生的事吧。如果你开口说了什么，不知道玄娜她会对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啊……
　　她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是这样。

　　杜雅仪恍恍惚惚地跟那人道了再见，转身接起林乐乐第二次打来的电话，一边往回走。心里还在不停回想那个男人的名字。
　　实在是想不起来，她忍不住问林乐乐：“乐乐姐你知不知道玄娜的男友是谁啊？”
　　“嗯？好像是个演员吧。姓宋，叫宋什么来着。”
　　“宋……京昊吗？”杜雅仪终于在脑海深处搜索出了这个名字。
　　“可能吧。怎么了？”
　　“没什么，就突然想到。”她一边敷衍着把电话挂掉，一边打开搜索引擎找这个名字。
　　果然是他。《金钱城市》里的崔秀赫。《若你想念我》里的郑时彬。
　　关于他作品的新闻倒是不多，多是八卦小报写他和玄娜的事情。恋爱五年，因为知名度不高一直被女方的粉丝各种嫌弃，可是事实上，在杜雅仪的心目中他是个非常有能力的演员。就算退一万步俗气点讲，光是谈家世，也是作为名导爱子的宋京昊更吃亏一些。
　　她今天也看到了玄娜的样子。那张脸不知道是打了多少这样那样的针才会那么僵硬，只能做出一种恐吓的表情。网络上满天飞着他们恩爱的新闻照片，跟她今天所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杜雅仪不停往下翻新闻的手指突然停住，觉得自己这样八卦的样子十分不堪，赶紧把手机收起来，走进了林乐乐电话里说的7楼大会议室。
　　果然是大会议室，屋子里摆了一个长长的会议桌，桌边整整齐齐摆了大概二十张椅子，在墙边又密密麻麻摆一圈。房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工作人员的样子，剩下中间桌子边的座位全都空着，像是等着谁。
　　林乐乐凑过来把她拉到角落里坐下，给她解释：“说是今天他们旗下的KON正好有个新剧的剧本读书会，我们就死乞白赖来参观了。真有意思，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都是韩语，参观什么呀。”
　　“这不是有现成的翻译吗？”林乐乐捅了捅她的胳膊肘，“还人手给了一本剧本，快看看这是个什么？”
　　杜雅仪把剧本接过来，给她翻译封面的大字。
　　“《莫比乌斯》。导演闵基孝，编剧李太元。主演——”她看着白纸黑字写着的“宋京昊”愣住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见会议室的门被人打开。杜雅仪闻声抬头，正看见进来的那个人。
　　她没有念出来的那个名字的主人。
　　“宋京昊。”她无意识地低声念道，目光挪不开。
　　隔着一张会议桌，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但还是四目相接了。杜雅仪明显感到了对方的一丝小惊讶，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低下头去假装自己是透明人。
　　宋京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迎上去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问了好，在会议桌上座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其他演员也陆陆续续来了，导演编剧也进来坐下了，会议室里终于坐满了人，加上开足的暖气，格外热闹。
　　先是演员们逐个的自我介绍，接着是导演的动员训话。
　　杜雅仪一个劲盯着手里的剧本，听着演员们逐句逐句地读，习惯性地在心里给他们分ABC等。宋京昊的台词真是多啊，所以他的声音总在她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不是典型的男声，几乎没有沙哑的部分，像是热卡布奇诺流过心上，处处熨帖。念起台词来一点没有生硬的台词感，每一句都像直接从嘴里“说”出来的。
　　功底真是好啊。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翻剧本的梗概。是个超现实题材的刑侦剧，讲的是宋京昊饰演的男一号“韩民宇”在潜意识里破案的故事。所以叫《莫比乌斯》啊，一直在无限循环。

　　剧本读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到了中场休息时间。杜雅仪侧过脸看了看，林乐乐早就靠着椅背打起了瞌睡，中方组里剩下的那些男同事出去找地方抽烟了。这时候几个工作人员往会议室里搬来了好几个纸箱子，说是宋京昊请大家喝的咖啡。
　　人们一拥而上，杜雅仪觉得房间里有点闷闹，就趁乱出去想透透气。
　　虽然她的语言还算通，但毕竟不是母语，依然觉得这个环境陌生而逼仄。她在走廊尽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偷偷把窗户推开了一些，冬天凉凉的空气就钻进来了，往她的心肺里送。
　　“不冷吗？”一杯咖啡送到了她手边，杜雅仪顺着看过去，正好和宋京昊四目相对。
　　对方示意她接过去，一边说：“我看你好像没有拿。”
　　“啊……”她双手接过，“谢谢。”
　　热度就这么从手掌传递到了心上，和他的声音一样，像温暖的河流。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他的眼神里写了探询。
　　“啊，是。我叫杜雅仪。”
　　“杜雅仪……”他跟着念了一遍，“杜”字在韩语有点吃力的样子，不过幸好他们习惯只称名字，“我叫宋京昊。”
　　“是，我知道。”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知道我？……还以为中国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呢。”
　　“怎么会。我看过京昊先生您的电视剧，印象非常深刻。”她解释道，“《金钱城市》，还有《若你想念我》，都是非常好的作品啊。”
　　“是么？”他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但脸上也掩饰不住有了些喜悦。于是推开半步微微鞠了一躬：“那真是感谢。”
　　“京昊君是，非常好的演员呢。”杜雅仪对他强调。
　　对方顿住一秒，声音像是下沉了半分，认真起来：“好的演员吗？……也许还算不上吧。”
　　她听到这句话，仰起头来看他。后者的眼睛里掩藏着一些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但又很快恢复明亮。
　　“只有先成为一个好的人，才可以当一个好演员。”他说，“我现在，还在为成为好人而努力。”
　　她愣在当地。千想不到，万想不到。
　　只见过艺人说“远离生活，关注作品”来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和借口。却从没有见过一个演员有如此严苛的自我要求。
　　“京昊君你觉得，怎么才是好人呢？”她突然抬眼问他。
　　对方一时语塞，未作回答。
　　“好人不是从不犯错的人，也不是从未亏欠过别人的人。”杜雅仪也没有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能够真实地面对自己和这个世界，就是好人。”
　　话音落下，她感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明暗不清，像是潋滟的水波。杜雅仪就有点出神了，心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一双眼睛呀，像是万花筒一样，摇一摇就有新的情绪蔓延开来。
　　“京昊君你会成为顶尖的演员呢。”她说，“您知道表演不是让人惊叹，而是让人相信。”
　　对方眼中的惊讶更深，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借口说读书会马上要开始了，找了个缝隙溜走。
　　杜雅仪也并不知道，她从窗口走到会议室门口的那十几步，一直在被宋京昊注视着。
　　注视着，却又像在思考什么。

　　晚上回酒店之后，杜雅仪就忍不住把宋京昊以前的作品又拿出来看。
　　她在心里越来越确信也越来越疑惑。一个这么优质的演员，为什么就成了遗珠。三十三岁，入行十二年，其实早就过了爆红的黄金年龄，可是为什么这么替他不甘心呢？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最受关注的身份，不应该是玄娜五年的男友啊。
　　这么忿忿着，她对同房间的林乐乐说：“看来韩国影视圈也常常会浪费人才啊。”
　　正在敷面膜的林乐乐闻言，含含糊糊地问她在说谁。杜雅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今天喝的咖啡杯上套的咖啡领，上面本来印着“请好好享用然后加油吧”的字样，现在在空白处用黑色记号笔签着宋京昊的名字，又细细标注好日期，写着一句：
　　“TO 雅仪小姐：
　　感谢欣赏，一切顺心。”
　　到现在还残留着咖啡的温度和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