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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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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边又离家出走了。是的,又;这是他今年第五次离家出走。
事情的开端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争吵,徐江河受不了儿子一到周末就没完没了地打游戏,好好劝他他也不听,情急之下痛骂一句:“你个同性恋!”
徐边一听气笑了,立马反唇相讥:“我就是个同性恋,你是什么?同性恋基因携带者?”
徐江河没想到徐边连这都要和他对着骂,更没想到徐边还没完了:“没错!我就是个同性恋!我天生就喜欢男人,这全都得怪你!”
徐边嘴上骂得开心,没想到游戏麦还连着,还全是一群女同学。李丽丽当场就笑了,退了游戏就给朋友打电话:“哎你知道吗?你上次觉得帅的那个,哎呀,就是那个徐边,他是个同性恋!”
好巧不巧老李当时正打算给李丽丽热牛奶,刚一开门就听到这么一句。事情就这么传开了。
y市不过是小拇指甲盖大的一个小城,“徐江河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这消息像病毒一样在茶前饭后嚼舌根里一传十十传百,许许多多老头老太都当了真,神神秘秘地当成什么了不得的谈资,末了还特地把外孙叫来,在大大小小的客厅里严肃警告他们离那小子远点儿。徐江河丢尽了脸面,气得印堂发黑,找来找去找不出个消息的源头,只知道小张家老三听老陈听顾老太太听y市牙科金医生听她的病人小赵听他爸妈听毛二姨听林一他奶奶郭金梅说的,这憋了老半天的气也不好和老太太发,只得一股脑洒在了儿子身上。大人们觉得严肃,小孩儿只觉得新奇好笑,一个个讨论得热火朝天,都在一个劲儿瞎猜徐边的男朋友是谁。方才一个周末结束,徐边一回到学校便受到了各式各样奇异目光的洗礼,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群女孩儿聚在一起偷笑、指指点点。
徐边再也受不了了,可他肠子都悔青了也收不回那一句气话。在这个言论自由的国家,他也堵不住别人的嘴。于是他又逃跑了。是的,又。
作为一名申请季的高三学生,他正享有传说中出国学生的特权,想翘多少课都没人管。毕竟早申在即,学校里三分之二的出国学生从学期开始就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着假,起早贪黑地混迹于学校和形形色色的培训机构里,大家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好像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再也没人去上课了。老师们也乐得拿几个月便宜工资,干脆停了课,只要求大家必须得早上去学校签次到、每周必须得和文书指导聊次天,其他时候爱怎么样怎么样。高考学生每天目睹着大批学生在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谈笑风生招摇过市,纷纷嫉妒得眼红,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埋下头笔耕不辍,两耳不闻窗外事权当没看见。
于是徐边把书桌上摆着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书包,又从衣柜里随便拽了够穿一周的衣服,把老爸老妈微信一拉黑,这就离家出走了。
当然,在离家出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往江则身边一坐:“逃避虽可耻但有效。”
江则瞟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人家是新垣结衣。”
徐边跟没听到似的兀自说着:“你这几天只能自己孤单寂寞签到去了,可千万别想念哥。”
江则打了他一拳:“我比你大!”
徐边怒道:“这是重点吗!”
江则默了会儿,叹了口气。“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知道要好好做人了吧?我早就说,你这么满嘴骚话,迟早有一天要出事儿。”
徐边嗯嗯啊啊地应着:“大哥说得对,所以以后就麻烦大哥帮我签个到,成吗?”
江则一脸“就知道你没好事”的表情盯着他。
徐边知道江则不会拒绝这点儿小事,干脆躺下了,盯着不远处踢足球的低年级学生出神。末了突然打开手机自拍一张,欣赏了半分钟自己说得上是帅气的脸,招手让江则来看:“哥明明长得这么帅。”
江则凑过来看了一眼,做出一副呕吐的表情:“傻逼。”
徐边冒出一句:“可我还没有过女朋友呢。”
江则捶了他一拳,学着他的语调装模作样地:“哥心疼你。”
徐边一脚踹在江则胳膊上:“你给我滚!”
江则和他女朋友前些天刚满一个月,这会儿还沉浸在热恋的喜悦里,每天都吹着小曲儿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江则的女朋友貌若天仙冰雪聪明人见人爱倾国倾城。徐边凭着对江则十五年的了解,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了,慌忙又踹了他一脚,“停,闭嘴!”
江则贱兮兮翘着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强装委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徐边露出一副苦瓜相:“您大人有大量可怜可怜我吧,我愁着呢!赶紧滚,成吗?”
江则直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你可真没趣!我找赵敏去了,see 油 later!”
没想到他没走出多远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折了回来,压低声音:“不过要是你真是同性恋……有事了别忘了找我,我支持你!”
徐边跳起来差点没补上第三脚:“你快给我滚吧!!”
江则半真半假地求着饶,嘻嘻哈哈地跑远了。他们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偶尔路过的李丽丽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随机偷偷掏出手机藏在袖口里,对着他们的方向按下了快门。
徐边一个人躺在操场发呆到天黑,心里盘算着上个月兼职教补习课的钱能够他活多久。他越算越愁越愁越暴躁,一颗心沉甸甸地悬着。操场上人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操场灯亮了又暗,回过神来已经将近十一点。深秋的夜很快带走了操场上最后一丝暖意,他提起鼓鼓囊囊的书包扯了扯略显单薄的外套,一边后悔着没从家里多拿件厚羽绒服,一边盘算着今晚的去处。
南门口的保安不满地揉揉惺忪的睡眼给他开了门,嘟囔着要求他别再这么晚离校,这不符合校规。徐边满脸赔笑地道着歉,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下次再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徐边裹紧外套在大街上晃悠着,左拐右拐穿过一个偏僻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家小店,那店的招牌都已经熄了,只依稀看见“千张书店”四个大字;门口也挂上了打烊的小木牌。可他就跟没看见似的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密密麻麻的书架走上二楼,那扇写着“闲人免进”四个大字的门里果然还透着橘黄色的灯光,隐约还传来拨弄吉他的声音。
他重重地敲了敲门。吉他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出了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和一句低低的“操”,继而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谁企图收拾残局可没想到打翻了更多的东西。有人在一阵叮叮咚咚里低声咒骂着。脚步声终于来到了门口,男人咳嗽两声:“呃,我不贩毒不反动没雇童工没给未成年人卖酒更没私藏□□刊物,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
徐边噗呲一声笑了,“操,老冯,是我。”
被称作老冯的人顿了顿,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才终于往后让出一步,待徐边走进房间又小心翼翼把门关上还上了锁,转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混小子?……你又?”
徐边苦笑:“是啊,说来话长,麻烦您老收留我一晚,明儿我再想办法找地方住……”
老冯打断他:“你他妈才老。”
徐边:“这不是重点!”
房间不大,没有电视。靠着墙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桌和一盏油汀。一把椅子靠在书桌边,脚下打碎的酒浸湿了地毯的一角。沙发和一张单人床歪歪斜斜地挤在剩下的狭小空间里,显得硕大无朋。屋子朝南,开窗的那一边还带着一个小阳台。整个屋子其乱无比,各种各样的衣服和袜子杂乱地团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只有书桌还算整整齐齐。
徐边无语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吉他、打碎的酒杯和被酒液浸湿的一摊书,“……你终于老年痴呆了?”
老冯怒了:“你他妈才老!”
徐边沉默地盯了他两秒,用脚把一地狼藉马马虎虎地往旁边扫了扫,一屁股就在挂了不知道多少件外套的椅子上坐下了,终于憋不住了:“你这儿怎么这么乱啊?”
老冯一脸怒气未消地理直气壮:“我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老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徐边反过来嘲讽他,望了望他的脸色,知道这次他是真摊上了什么大麻烦,便也闭口不言等着他自己开口。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冯千张啊,我现在突然有点儿理解你了。”
“……你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啊?这么苦大仇深?”冯千张无语。
徐边抄起桌上的酒瓶就灌了一口,唱歌似的振振有词:“我现在孑然一身老无所依,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身无分文穷途末路,还全都是自己作的……”
冯千张揪起他的领子就要把人往外扔。
“……现在只能投奔世界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了。”徐边委屈巴巴地说完最后一句。
“……”冯千张动作一顿,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等徐边短话长说把事情完完整整讲一遍,冯千张已经把吉他擦干净找了个还算空落落的墙角倚着、把碎酒杯扫完扔进垃圾桶、把书歪歪扭扭码成一排晾在油汀上、又把打湿了一角的地毯扔进洗衣机洗完拿出去晾在阳台上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徐边的包顺了过来,把里面的零碎倒出来一一翻看,此刻正歪在床头兴致盎然地对着光摆弄着一只荧光小猪,从徐边毫无条理又充斥着离题的骂骂咧咧里提炼出重点:“就这样?你打包了这么多东西跑出来要死要活的,就因为别人觉得你是同性恋?”
“你别乱翻我东西!”徐边跳起来把酒瓶往桌上一砸,一把夺过荧光小猪塞进裤子口袋里:“什么就这样?我差不多被我爹和整个学校扫地出门了好吧,现在举目无亲危机四伏,江则那混蛋又靠不住还就知道嘲笑我……”
冯千张忍无可忍地:“你这成语到底谁教你这么乱用的?”
徐边放下酒瓶:“你不要转移话题!”
冯千张想了想:“你是还在申请大学吧?你忙得过来吗?能找到啥地方住?钱够花吗?”
徐边愁容满面:“是啊,我愁了一整天了,怎么算都不行……冯老板可否赏个脸,先收留我几日?我可以免费给您当牛做马,只求抱我食宿!”
冯千张:“我刚刚才说自己不招童工的。”
徐边:“我这种能空口喝威士忌的不算童工。”
冯千张把一床的零碎倒回书包里,慢条斯理道:“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
徐边立刻愁容一扫两眼放光满脸谄媚,变脸的速度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哪儿来的影帝:“救命恩人!什么都行!只要您老冯一声令下,我就是星星也给您摘下来!”
冯千张一个枕头扔过去正正地砸在他脸上:“不许说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