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非鱼》古临霜

17、第十七章

　　又是一日，我起了个早，梳洗过后吃了点白粥油条，便派人去请风青出过来。

　　我拿起梳妆台上的靶镜，对着扶了扶发上插的一只银流苏篦，随口问道：“那木氏与她女儿在这儿还习惯么？”
　　小妮递上一条帕子，回道：“木厨娘已经安排住进西北角的仆妇园子，刚开始和大家熟悉起来，听人背后说她是个和善的人，不太计较衣食住行；至于她女儿木樱绶，依小姐的吩咐，住在了随心阁日夜照顾小小姐，月银暂时按一般丫鬟支取。”
　　我接了帕子抹抹嘴，道：“好像少了点，下个月就按姜乳母的月银给吧。”

　　又随便聊了几句，派去请风青出的人回来了，小妮掀帘子将那丫鬟招了进来。
　　“怎么了，风郎中不在么？”我见她有些为难的样子，只好开口询问。
　　“回娘娘，风郎中病了，他家管家说的。”
　　风青出病了？倒不是说大夫自己就不会生病，只是前两天他还好好的啊。“他病得厉害吗？”
　　“不知道额，他家管家没让我进门。”
　　小妮问：“什么叫不知道？你有没有说，是皇妃娘娘派你去的？”
　　小丫鬟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有说啊，可那管家说，他家少爷吩咐过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所以我只好回来了。”
　　小妮皱着眉，还想再训几句，我挥手遣退了小丫鬟。转念一想，我又对小妮说：“既然病了，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你就拿些补品送过去吧。”
　　“是，小姐。”小妮从外间的柜子里挑了几样，用绳子扎好便出门了。

　　小妮前脚刚走，我紧跟着也出了府，只不过我是趁人不注意翻墙出去的。

　　远远地，我跟随小妮来到风家在观城的别院，躲在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内。看着小妮敲开了门，礼节性地问候几句，递上手中提着的补品，那扇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小妮愣了半天，才跺着脚离去。
　　我微微一笑，从巷中走出，这里属观城外城中较僻静的地方，但大上午的也是有行人来往的。我左右看看，走到别院旁俗称后巷的地方，迅速跃起，轻轻落地，眨眼间已站在了别院内。
　　风家的别院实在不大，只比普通的殷实人家大上一些。我所站的地方应该是个花园，几座假山靠着一个平凡无奇的小亭子，周围栽种了些寻常的花草，看起来疏于打理，长得有些过于茂盛。前边大概是客厅，后边穿过一道拱门，便是一排卧房了。也许这座别院大部分时间都无人来住，门窗上糊的纸都有些发黄了。观城内外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这里却像是萧索的秋冬。

　　这一排卧房，只有中间较大的一间掸去了门窗上的尘埃，我站在门前屏息倾听房中的动静。听了许久，只听到些许不甚平稳的呼吸声，房中之人似乎还在沉睡。我犹豫着，将门轻轻推开，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往床的方向走去。
　　四四方方一张大床搭在房间深处，半边床帘低低垂下，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挽起衣袖，将床帘慢慢撂开，待看清床上之人后，瞬间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风青出面色泛红，眼眸紧闭，眉宇间隐隐纠结。上身棉布寝衣大敞，颈肩皆露，胸前两点殷红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下身寝裤皱得厉害，裤管缩到了小腿肚上。这样一副半裸的样子，实在是不能与那淡漠的风青出联系起来。
　　我仗着他昏睡未醒，一眼看尽春色，才想到伸手去试他额上的温度。一试发觉，烫得吓人，手不由自主地一路往下，脸上、身上、手脚都是常人难有的高温。怎么烧成这样？是不是该把那管家找来，去请个郎中来看看？可是我怎么跟人家解释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伸手替他拉好衣襟，难免“不小心”地触碰到胸前肌肤，不及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白皙，却异常光滑。我俯身细看，他手上腿上似乎都没有汗毛？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去摸他的手背。当我冰凉的五指覆盖上去后，那只滚烫的手突然动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惊，条件反射地要抽回手，可用足了力气却是纹丝不动。我惴惴不安地朝床上望去，前一刻还烧得人事不省的人，现在果不其然睁大了眼睛直直地顶着我。只不过，这眼神陌生得很，让我一时间忘了挣扎辩解，无知无觉地：“我、我、我。。。”说不下去。

　　风青出看着我，眼珠几乎不动，像是要把我看穿，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霜。。。。”风青出自喉间发出一声低唤，我正猜测他说了什么，忽然被他猛地一拉，竟往他身上跌去。我情急之下，伸出左手往床内侧一撑，试图稳住身形。不料，他右臂一动，似要揽人入怀，偏离了原先的位置，结果我的左手就这么撑在了他右臂上。

　　此时此刻，我撑起的空间只能够我喘气的，眼见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沉，我不得不开口了：“风。。青出。”
　　风青出眼珠动了一下：“你是谁？”他的语气极为轻柔，似带了些希翼。
　　“我。。。我是夏墨莜。”
　　“夏墨莜？是。。谁？”他左手收得更紧，连带我撑着的左手臂也曲了一下。
　　“夏墨莜是。。。，我是。。。”那“皇妃”二字实在是不敢说出来，生怕他听了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这么暧昧的姿势，那我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我看了眼他的右臂，小心问道：“你这手臂不疼么？”疼就赶紧放开我。。。
　　风青出侧过头去，看了看自己被撑的右臂，然后猛地一抽，从我左手底下腾了出来。
　　可怜我的左手臂突然失去着力点，软了一下，就被那条反客为主的手臂揽上了肩。终于，我在抵抗无效的情况下，栽到了他怀里。
　　风青出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忧伤：“怎么会不疼？可这点疼这点痛算得了什么，那些说不出的苦涩情思，才让人痛得不知如何才好。”

　　他在痛，他在为情所苦，我靠在他胸前，安静地听着，心里有一丝酸涩。我有些迷茫，当初那么急切地练成俯身大法，单纯地想要做人，却忘了做人有无尽的烦恼。如今，烦恼缠身的我，又多了桩心事，在这片人仙妖共存的大陆上，会有一份属于我的感情么？

　　“这么些年了，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如果没有，就等我去找你好么？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行了。。。熬不下去了。。。”
　　风青出把手臂收得更紧，像抱了哥哥大冰块似的毫不松手。感觉着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向我的额头，我有些囧地猜测自己八成是条冷水鱼。
　　渐渐地，他不再说话，呼吸渐趋平稳，我扭了下脖子，发觉他又闭上了眼睛。蓦地，我瞥见他脖子上有根红丝绳，不知穿了什么物件，便抽出右手去轻轻扯动，想从他脖子底下拉出来看看。但绳子才动了一下，他的左手便按了上来，把我不老实的手给按在了他脖子上。掌心下贴着的喉结，偶尔蠕动一下，我顶着那根绳子，想到了我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夏之星辰。是什么东西，让他潜意识地不想给人看到？

　　又过了会儿，我见他再无别的反应，忍不住扭了下身子。唉，虽说上半身被他揽在怀里，可我这下半身还挂在床沿外啊！就这么会儿时间，我已经觉得腿有些发麻了。另外，腹中的内丹隐隐有些不适，虽不是痛楚，却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我不安起来，顾不得会不会弄醒风青出，强行从他怀里挣脱，踉跄着在床前站定。
　　“你。。。。”果然，这么大的动作把人给弄醒了，他诧异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
　　咳咳，看了眼他又松开的衣襟，我假咳几声，转过头去示意他先穿衣。
　　待声音止息，我转回身去，风青出已穿上一件湖蓝色外袍，草草扎了把头发。那夹杂了许多银丝的长发，散落了一些在肩上，我看着看着，莫名地有些心疼。

　　“皇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猜他想问的是这句。
　　风青出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眼中一片清明，仿佛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我该如何回答他？解释就是掩饰，呃？我居然想到这话！黑线。。。。
　　“我是翻墙进来的，以为管家不让进来。。。啊，是因为、因为听说你病了。。。”我语无伦次起来，还真像掩饰呐。
　　“那么，皇妃几时进来的？”风青出微微皱了下眉，似想到了什么。
　　我赶紧打消他可能有的猜想：“我刚刚才进来，见你表情有些痛苦地说着胡话，便推了你一把。”
　　“我有说些什么？”
　　“你说。。。抱歉，我没有听清。”想起他未清醒时说的那些话，我直觉地不愿提及，趁势换了个话题，“风公子，你好像烧得很厉害，有没有服过药物？”

　　风青出收回了视线，衬着他红韵尚未退尽的面孔，一丝柔和的表情难得地显露出来：“皇妃，多谢你的关心，这是多年的旧疾了，不需再服药物。”
　　“已经很多年了？是什么病，怎么拖了这么久？”单纯的发烧会这么厉害？
　　“这病，是天生的，无药可医，每日熬过那几个时辰，便没事了。”风青出像在谈论别人的病症，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那每次发作的时候，都会像今天这样高烧不止？”
　　“是啊，已经习惯了。”风青出走到窗前，把窗推开，背对着我说，“药材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午后，我会去佐君府，开始替你医治寒疾。”

　　我心里五味杂陈，见他换了话题，知道是有送客之意了。我也出来了很久，便向他告辞。
　　风青出带我穿过花园、客厅，亲自给我开了门，送我出了别院。

　　走了一段路，我抬头看看天色，已快正午，却是慢慢走到了城门口。虽然有些饿，但却不想回府，远处郊野的景色近在眼前，我不由自主地往城外走去。
　　一路走去，踏春的人倒也不少，男男女女不乏成双成对者与我擦肩而过。护城河依旧湍流不息，在距城门很远的地方，又有人搭起了一间茅草棚，为路人提供茶水。
　　我不由想起那间堪称八卦中转站的茶肆，也想起那许多正在淡忘的旧事。

　　我走过去坐下，面向河水静静地发呆，店家过来添过茶水后便离开。我细细回忆，从穿越而来的第一天，到遇上鱼伯后潜心修炼的日子；从试炼归来立志再世为人，到成为皇妃与涵熙貌合神离的日子；从韩华二人双双死去，到遇上风青出后的日子。
　　我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待抬起头来，太阳已经西沉，天边一片火红。

　　周围喝茶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一人独坐，店家也不来赶我。腹中仍旧空空如也，却少了饥饿的感觉，只有内丹不安分地动荡起来。

　　我转过头去，远处走来一红衣少女。少女披洒着长发，面容纯真，神态娇憨，很快便走到了眼前。她四处看看，走到我面前，问：“我可以坐这儿么？”
　　我眼角余光瞥向旁边几张空桌，不置可否道：“姑娘请便。”
　　少女便在一旁坐下，忽又笑道：“多谢姐姐赐坐。”
　　我抬头认真看她，果真是笑靥如花，千娇百媚，若是男子，兴许我也会对其感兴趣。可惜，我没有这样一位妹妹。“姑娘客气了，姐姐二字，我担当不起。”
　　少女眨了眨眼，似有几分疑惑，那样子看来甚是无辜，落在旁人眼中，仿佛真的是我狠心不肯认她。
　　“我本年幼，称呼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少女甜甜地笑着，挨近一分，不念生地伸手拉住我的衣袖。
　　我几乎要皱了眉头，但仍是客气地说：“姑娘，天色不早，若要进城。。。”我故意不再说下去，将衣袖扯回，站起来静待她反应。
　　少女眼中的亲近之色淡去，脸上的笑容维持着一开始便有的探究，语气清冷许多：“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这倒叫我有些讶然，但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日后留心便好了。
　　她仍旧坐着，似乎还没有离去之意，我便转身往城门走去。

　　直至跨进城门，我才回头看一眼。远处，别说少女的倩影，便是那茶肆也只是模糊的一点了。
　　我宽了心，慢慢收回裹在内丹周围的内力，朝着佐君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