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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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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祸和华缜以为冥王殿已经空无一人了,却不想先前的议会散后,孟婆并未离开,而是独坐等祸回来自投罗网。
“老婆子还以为殿下不会再回来,我都已经打算封宫撤匾谋权篡位了!”
“拜见孟姐姐,姐姐懿安。”祸朝她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华缜也跟在他身后,作着兴许是这辈子最标准的揖,并跟着说:“孟大人懿安。”
“安个屁!”孟婆在祸面前从来都忍不住粗话,“殿下不告而别,总不是为了让满朝官员陪着我个老婆子话家常吧?”孟婆此刻的一身红衣,不复亲切,反倒像是愤怒之火溢了出来,裹住孟婆,将她衬成一只食人的凶兽,正打算将祸生吞活剥了。她身后的飘带也摆动得愈发激烈凌乱,更加显示出孟婆的恼怒。
华缜虽然见惯了孟婆发火的样子,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悸。听着一阵冷嘲热讽,祸却脸不红,心不跳。他谦卑自责、态度诚恳地道歉说:“愚弟不成气候,叫孟姐姐失望至此,真是惭愧。请姐姐责罚。”
“少来这一套。”孟婆看见他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就来气,“呵,您哪会惭愧啊!您要是惭愧,就不会当众出逃!您要是惭愧,就不会把我老婆子的话当作耳旁风,一次又一次!”
孟婆的来历虽然成谜,但是她在冥界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冥王也要惧她三分,华缜那样浪荡的登徒子,见了孟婆也像一个小鸡仔一样。她既是祸的严师,也是冥界的二把手——若是祸有事外出,冥界大小事宜都由孟婆代理。人们对孟婆的了解似乎只有“孟婆汤”,可这孟婆汤也并非是她所创,只是由她引进冥界罢了。孟婆汤的来历也和孟婆一样,不可考。
“孟姐姐先消消气,横竖还是身子最要紧。”祸迅速摆上自己预备好的歉疚和讨好,亲自为孟婆布置茶水。
“你以为一盏茶便可将老婆子打发了是吗!”孟婆并没有接下茶盏,“就算你打发得了我,天帝也这么好打发?那混蛋有哪一刻不盼着你的错处,你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脸递到他掌边送给他打不可?若是天帝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殿下以为你冥王的位置能安坐到几时?”
祸毕恭毕敬地站在孟婆身边,好像她才是地府的掌权人,“孟姐姐教训的是,愚弟这次的处理确实是欠妥当,不如姐姐思虑周全。”
虽然祸这么说了,孟婆却并没有消气。她太明白祸的优劣,这人永远只有场面话说得漂亮。孟婆不依不饶道:“天帝在此处安插了多少的眼线殿下可曾数过?在他们面前,你不小心谨慎也就罢了,像今天这样根本就是荒唐!”
“姐姐别动怒……”祸也成了一只小鸡仔,“愚弟也是因为心系阿言,这才……”
“少拿言儿做掩护!”一听到祸提到妄言,孟婆火气便又往上窜了三丈,“你这分明不是在护她,是在害她!当初我带着言儿来冥界,是希望你能护她康乐,可你呢,玩心不变,死性不改!若是因为你,我的言儿再受到什么伤害,你能担责吗!她的魂魄还可以受得了几下打!”
话说到这,三人都沉默了。
祸的脑袋又低下去了一些,“愚弟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孟婆气就气他这一点,说了他也不是不听,态度更是一等一的好,可行动上却如同冻干的咸鱼。当面坚决服从,背后坚决不改。
“你明知道天帝一直盼着你的把柄,还不长脑子!难道他真会不顾天庭的颜面、不顾你的颜面、不顾他自己的颜面,去,去罚你吗?他还不是会找言儿做那个替罪羊!万一,万一他又找我言儿的麻烦……他又不是没做过!”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去,孟婆几乎快要哭出来。
“孟姐姐消气,我自会照顾好阿言,绝不重蹈覆辙。”祸这句话总算听出了点真心,“地府不像天庭,在这里愚弟还说得上话。只要愚弟还喘气,定当拼尽全力护好阿言。”
“你若再伤害我的言儿半分,我把你的骨头剔下来喂狗!”孟婆骂完这句才觉得心下畅快许多,打算回她的孟婆庄了。临行前她还补充一句:“那些人的嘴该怎么堵,殿下自己掂量。”
亲自送孟婆离开后,祸回到自己的地盘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了。
“华缜,去把晏礼喊来。”祸施法抚平银豺毛上那个屁股印,又坐了上去。
“不必费事儿,属下已经来了。”晏礼从殿门外进来,向祸作揖后,转头对华缜道:“子葭姑娘在轩崖宫等你过去呢。抱了只小谛听让你刻名字。”
华缜对于美人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晏礼好歹形式还走了一遍,他连作揖都懒得,飞快地便跑开了。
祸大抵平时也没什么机会,逮着空总算能骂别人一句:“见色忘友”。
晏礼在心里想:“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没有明说出口,瞥了下嘴以示不屑,很快把话题拉回正轨:“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祸将那些个奏折状纸全数交给晏礼,说:“今年相思节夏钰还是得回去的。不过这之后他也没什么用处了,你自己找个由头,顺道把兄长的眼线一并清了。”
“夏钰不用留了?”
“不用。该他转达的,他已经转达够了。再让这人待下去,就该成祸患了。”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想到夏钰那张脸就不是很舒服。“你记得手脚干净些,别让兄长寻到错处。”
“属下明白。”晏礼收好那些个物证,又取出一封信,呈递给祸。“殿下,这是刚从天庭发来的请柬,请殿下过目。”
信上描了几支没神没韵的粉桃,还有无筋无骨的五个大字“贤弟祸亲启”:
“贤弟康安。
“舍妹芳灼拙登上仙,已备薄酒简食,诚邀贤弟携冥界亲友于七月十一至天界共庆,伏望贤弟不弃。
“兄祈再拜。”
“真没想到,芳灼居然也升上仙了。”祸反复对比着信封和信的内容,“这几个字一看就是芳灼那个傻子写的。都一千多年了还是写的狗爬字。”
芳灼是祈在人间游历时遇到的,据说是因为她救了祈一命,所以破例被收作义妹,称“芳灼仙子”。芳灼既没有仙缘,也没有慧根,平日修炼更是能逃则逃,偌大个天庭都找不出一个肯教她仙法的人。若不是有祈直接传给她功力心法,恐怕到现在她都连云都不会驭,更不要说是升上仙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祸叹了一口气。
“那您要去赴宴吗?”
“本座要是能不去,你也不必把这请帖亲自送过来了。”
晏礼在底下站累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低头便瞧见台面上未收起的那一张排兵图。“这一次宴会兴许要与鬼节冲突,会不会是天帝有意为之?”
祸摇了摇头,道:“兄长要眼线趁着鬼节回去报信,还请地府的人去天界做客,难道是打算同我摊牌不成?兄长没那么傻。更何况人间的饥荒都闹成什么样了,他们天上的照样日日作乐,顿顿饮酒。哼,一个鬼节,对兄长而言根本不值得上心。”祸顿了一下,继续说:“顶多就是芳灼那傻子升了上仙,兄长急于向六界宣告而已。这次请帖都往哪儿派了?”
晏礼原本想直言“六界都收到了”,但是一想觉得有些伤人,便转了说辞,道:“听说魔尊也收到了。”尽量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
“冥界,是最后一份吧。”祸盯着信封上的字。几个字仿佛是伸着手脚的黑色幽灵,扭曲身子,想要冲出来,在祸的灵魂上嘲笑践踏一番。
“殿下,相较于其它,冥界确实是离得远了些,您不必耿耿于怀。”
祈和祸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说是同胞兄弟,却几乎不见手足之情,只是君臣之谊。或者说像是,两个三代世袭的诸侯王。
祈对芳灼的宠溺并不亚于祸对妄言的纵容,唯一的区别应该也只是亲情和爱情的不同。对于自己的亲兄弟比起自己更加疼爱一个没有血缘、不明来历的蠢丫头这件事,祸一直把它当作心上的疙瘩,碰不得,说不得,但它一直存在,偶尔还要疼上一疼。有些时候再被别人戳上几下,破了皮,化了脓,只留下一片苦涩给祸自己品味。
兴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亲不亲友不友,祸的哀伤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也就回过神来。
“携冥界亲友……”祸仔细揣摩这五个字,揣摩天帝的意图。突然,冥王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道:“晏礼,拔舌地狱还缺两个鬼妓,你去清月楼说一声,周老板自会明白的。”
就在冥王殿下为了内忧外患头疼欲裂之时,华缜已经将自己完全择出了烦恼之外。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小谛听刻字,顺便找机会把判官殿的大美人拐上床。
“呐,刻好了。等过了三五天,这边会长出痂来,一旦长好了,你就把它再抱回来,重新刻一遍,就彻底完成了。哦对了,这几天切忌碰水,一定小心呵护才是。”
华缜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绣的是白龙纹,但是现在已经被蛐蛐儿抓成天女散花,不堪入目了。
“有劳华大人费心。”子葭从荷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金蟾蜍,不过华缜没有接下。子葭索性就把那蟾蜍搁在他的桌面上,抱了蛐蛐儿准备走。
“哎我说……”华缜喊住了子葭,“你家主子抽的哪门子风,取这么怪的名儿?”
子葭如实相告:“因为它黑黢黢的,所以就叫蛐蛐儿了。”
“嚯,你家主子还真跟我家那位是天生一对。审美一样的扭曲。”华缜为那只小谛听的蠢名字感到哀恸,想当初他一直唤他作“华玉”。因为是各取两人名字的一个字,穗玉更是爱得不行。虽然他们喊“华玉”时,小谛听也从没有回应过,但总归比“蛐蛐儿”好上一万倍不是。
“华大人这是何意?”子葭挑了挑眉,敏感地捕捉到华缜措辞的不恰当。
这下华缜慌了神,脑子白了一片,半晌才回答:“我说妄言和冥王殿下天生一对!你看啊,我家老大喜欢你们家老大,那是不是咱手底下人也……亲上加亲?”
子葭似是已经习惯了华缜随时随地爆发的不正经,一巴掌拍开了华缜不安分的手,“请大人自重,您不顾惜自己的脸面,也总归要顾惜冥王大人的脸面。下官告退。”她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开了轩崖宫。
“烈得很……”华缜本是个老不害臊的东西,向来喜欢妓院里那些软若无骨,推开会自己黏回来的麦芽糖,偶尔遇到子葭这样软硬不吃的,内心的小鹿又重新扑通扑通跳起来。“哎子葭,你别气,改日我去给你赔礼道歉!”顺道找机会宽衣解带。
蛐蛐儿听见了华缜的弦外之音,呜嗷呜嗷叫起来,惹得子葭一阵脸红,不过不是羞的,是气的。
之后的整一百年,判官殿外都贴了一张告示:华缜与野生谛听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