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蝇氓蝶》业笠翁

1、春迎·一

　　钟鼓鸣笛，蜿蜒十八道弯子，老远的就能听见那小快板儿滴滴答的奏响，隔着是声尖气短的唢呐，小皮鼓隆隆咚咚的吵闹个不停。春喜就这么一人踩在油菜花田中，看着这条一身大红喜庆的长龙队伍，就这么闹哄哄的游进他们破落的小村寨里。

　　“可不曾听爹娘说村中有什么喜宴的。”春喜感叹，愣愣的看着这条“长龙”，呆了半晌功夫。随即他晃过神，便熟练翻身滚下石头台子，轻车熟路的穿过金光灿灿的菜园田，牵起那只还在溪边饮水吃草的老黄牛，便急匆匆的想要带它一同去村口凑个热闹。

　　而这黄牛被春喜这么一折腾，看着似有点儿不乐意的，便将脚蹄子狠狠的赖在后头，任凭春喜怎样拉扯那条磨得都绕了线的粗麻绳，就是没前进得了半步。只见这老牛还在哼哼，口中却依然咀嚼着方才没有食尽的草梗，明明是在卖着力气，却又轻描淡写的，好似一切置身事外，除了这小小的溪涧与青草，其他的都是空白。

　　“我可求你了，就今天一日。”春喜可是着了急，他想赶着进村，看那红龙是怎么个回事儿，赶着点儿偏偏这黄牛不乐意，这可是急坏了他。

　　“那你要是不乐意，我给你偷减三日的活儿，你可就放过我这一天吧。”他对着黄牛用手比划出一个三字来，又撒娇似的抚摸它的耳垂。明知道黄牛听不懂人话，可春喜却偏要说，想着他与这黄牛素来亲近，就盼这黄牛能从言语的细枝末节之中体会得出他心中的渴望。

　　只见这牛还真是悟得人性一般，竟徐徐的动作了起来，非但不需春喜牵持，自己反而就往那村口走了。春喜见此，便加快了脚步，他想着这红龙队是刚进村，一会儿回去定能看到大彩头。

　　春喜所在的村落，实名为盲村。

　　虽看似置身水乡，其实是边境沙尘之地的尖心位置。走出这片山峦，便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走石扬砾，风尘骤起。

　　光说盲村这怪异的地理位置不止，其间还有诸多条条框框，比方说盲村信教，信的却是一个无名神。

　　传言，盲村之所以出入于沙尘之巅，却独坐一片绿洲，便是受这无名之神的垂怜眷顾。故而为了供奉此神，村民引溪涧流水，在平原之上挖了一座净水昆池，其中央是一台栏木搭建的香纹神龛，但龛笼中进献的，却是新生儿的胎盘鲜血。

　　于是，这些明面不见，却处处暗藏的旧俗，让原本绿水青山的质朴小寨，环绕上了一圈诡艳的气息。可若说盲村这是愚昧盲信，却又并非全然是空穴来风。要说最为鲜明的，就是艳童一事。

　　彼时，春喜已然牵着黄牛走入村寨，他望着手中提着风车吹气的春泥，便被身着红袍的陌生老者也塞了一只圆铃。

　　“请问您这是......”春喜看着怀中扎对结的铃铛，随即开口询问，谁知却见那红袍锦衣的老者避面而去，如同见了什么灾星晦气的东西，一言不发的，将手中提的铃与风车，挨个的给聚集而来的村民，人手都塞了一只。

　　本着是喜庆，春喜便也没与这红头筹的老者多计较。抬起头就将眼光放望至那队伍中去，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大场面。只见这队伍顶杆是两面当红彩旗，正对面则是八人抬的高轿，上头似棚的东西盖着红帏，缀的紫须，四周漆成明黄色，四角的围栏则是正红。八个轿夫就这样赤膊上阵，一点儿不遮掩的酣畅淋漓，口中还有口号与吆喝，待站定身子，便是一同将这轿给放下了。

　　只闻最前的壮汉一声呼喊：“迎！新！娘！”就听侧边的奏乐队一阵鼓乐声平，吹奏与打击可都随着欢快的来，就听着那小鼓咚咚、咚咚的一阵敲打，这每一下都像敲击在春喜心脏的正中间，顺着旋律，是叹不出的激情。

　　远处，从村巷子里的胡同深处，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妈子搀扶着一位头遮红盖头的明艳娇丽女子，身后来随着一男一女的两位伴童提裙。从那隐约的衣褶之间，春喜能望见“她”裙摆下的高跷底子鞋，想来这大喜的新娘子，还是尚且年轻着。春喜从脑海中回顾了一遍村寨中芳龄正满的女子，不禁疑惑，着实是没有寻见匹配的人选。

　　这时，就见轿子后头走下一位身着黑衣褂子，戴高帽的老板人物，身后缀一条油光蹭亮的尾辫，却夹杂着屡屡白发，看着虽年纪不大，实则琢磨不清。他整半张脸都被一纸黑白折扇遮住，旁边的下仆见着家主亲临，便连忙殷勤递出一只撑杆。

　　那老板接了撑杆，挑着眉，就大摇大摆的往新娘子处走，迎着的婆子忽然高喊出声，“接！新！娘！”而后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便是见那个油腻的老板人物，用那秤子的杆顶儿稍稍的拨起新娘的红盖头。

　　春喜看着这走的规矩一套套，急的直跺脚，他就想知道这锦衣红妆的艳新娘是个什么来头。可偏偏那老板人物挑着盖头都挑了一半，却又突然放下，随之是急促而拘束的轻轻“啧”了一声嘴儿。

　　倒是旁边的人堆子里忽然挤出来一个圆头圆脑的胖子，像一只没捏好的尖儿的汤团，附在那老板耳边唏唏嘘嘘的说了些什么。就见那老板轻点几下头，给那伴着新娘子的红婶儿使了个眼神，就甩身与那“汤团儿”回到轿中去了。

　　看着老板爷子当场是甩了脸色，这村中众人可都吓得不敢喘一声儿粗气。毕竟，这盲村至今为止，可是从未有过娶亲娶了一半不要的。但人既然都出来了，就没有塞回去的理，只见村长哈拉着身子，直冲拽住老板爷，连着给赔了好几个不是，拖着求着，让他把人给收回去。

　　“可不就是一个童儿，您可收着。人都买下了，多储着也不碍事儿。随着队伍让他走了吧。”

　　那老板爷蔑笑，“罢了，就这路子货色也配给我提鞋的？放后面去吧。”

　　红婆也是个尖眼的主，本都转了身，听老板一句令下，可就搀扶着新娘去末轿坐上了。

　　事已至此，那锣鼓队伍便又高高兴兴的吹奏起来。如来时一样，喜气洋溢的扭转回旋，好似方才的一幕从未发生。就见那顶头的八人大轿，八个壮汉一齐发声，赤裸的肌肉横在胸前，这轿子顺势就顶在了身上。再一吆喝，便是双腿一蹬地，那轿子可就被抬了起来。

　　在领队的指引下，队伍便又顺着来时的路，缓缓抽离而去，从一条龙，到一股绳，再到最后的一个点，那激扬的音乐声逐渐散漫消失，空留下一片青山碧水，躺在春喜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是认真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