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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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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亮在淡淡的云中若隐若现,透着一丝如水的月色,在地上显出一层晶莹,树影投在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几乎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外头冷冷清清,更衬得寺院肃穆庄严。还隐隐透着点神圣不可侵犯的高洁出来。
庙里一间禅房却传来低低,恍若是错觉一般的低喘。烛火摇摇曳曳,一室昏暗的暖光,和着那一听就知是在做那档子事的高高低低的声音,竟显出一点隐秘的刺激来。
佛门重地,自古便是戒律森严,酒色荤腥更是沾染不得。可偏偏此时便出现了这样与其格格不入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外面一阵风乍起,一片叶飘零,像是有什么事情尘埃落定。
房内的床上盘坐着一个只着白色中衣的男子。他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安详的像是已经入定了一般,让人完全想不到刚刚那个打扰佛门清净的就是他。
痴空是他的法号,而他也正是这间寺庙住持的师弟,现在最负盛名的大师。多少人为了找他答疑解惑,而特意跑来这间原先默默无闻,偏僻遥远的虚慈寺。
可以说,全是因为痴空,寺里的香火才能薪火相传。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连眉目都生的冷清,唇薄的可以直接抿成一道凌厉的线。这般长相的的人天生盛不住人家的情,可又能惹得一身姻缘债,剪不断,理还乱。
室中唯有他一人,可偏偏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一般,皱起了眉头。
“今夜可满意我的服侍?”
痴空纹丝不动,额间却开始冒起了汗,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用和他一样的声音在你耳边呻吟的感觉怎么样?”
痴空继续端坐,嘴里似乎都开始念起了佛经。
“现在装什么,你当时抱着我,将我摁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可不是你的佛祖。”
几乎是忍无可忍,痴空低声从喉咙里吼出一声:“够了!”除了有些纵情后的嘶哑,他的嗓音却也与他人一样清凉如水。
“嘿,你终于肯理我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更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想你心里多想着我一点。”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做出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你是我的心魔,你不过想拉我坠入深渊而已。”几乎片刻,他便从微怒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继续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那你呢,若你不是深爱着这副皮囊,我又怎会出现?”隐隐的,心魔的声音里竟带着一点不甘。
“你没资格和他相提并论。”蓦地,痴空睁开眼睛,冷冰冰的声音能将人瞬间犹如置身冰窟之中。
“那你可还不是要靠我这个替代品纾解你那不堪的欲望吗?”心魔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痴空。
“现在,离开。”很明显,痴空是真的怒了。哪怕心魔之前再怎么放肆的调戏他,他都只是坐在那里,不发一词。可当他提到那个他记在心尖上的人的时候,他就不容许任何人侮辱践踏。
这虽是他铸成心魔的因,却也是他能甘愿接受这果的因。
痴空的耳边没了那个恼人声音,他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说的都没错,却更像是在痴空的心上扎了几刀,鲜血淋漓的划破那层粉饰太平的皮,露出里头不可见人的心思来。
里面住着一个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和心魔所化的那个一般无二。
痴空在参禅悟道上很有天分,人也努力,从未拉过一节早课。别人道他是要成佛成圣的人物,却殊不知他心中却早有了一个神仙般的人儿。
那天阳光或许太美,或是微风吹的人太舒服,年幼的还只是个小沙弥的痴空眼前竟是出现了仙境一般的景象——那个人一对弯弯的柳叶眉,一双勾人但透着洒脱的桃花眼,几乎一眼就将人看的动了凡心。
那时还未入世历练的痴空,看着眼前仿佛比天边艳阳,丛中娇花还美上三分的男人,心里凭空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估计神仙,也就是这样了吧。想着,竟是看痴了。
那人勾起好看的唇,说道:“小和尚,回神了。”
一袭白色为底,红金线滚边的衣服更衬的他神采飞扬。痴空的脸都给看红了,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那你可能告诉我你家主持在哪吗?”那张好看的脸在痴空的眼前放大,令他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差点摔倒。而那美人不仅没感到愧疚,还玩味的看着,过了一会,竟然还发出爽朗的大笑。
痴空本也有些羞恼,可看到他笑的开怀,心里那点怒气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懂情爱的少年,初见便是这样引人遐想的人物,注定会不得善果。
一棵树下,一双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不通情爱的小和尚,一个成了过往云烟,一个却被记了一辈子。
也不知何时,窗外的夜色已经浓稠如墨,而痴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段记忆如同刻在了他的骨髓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来,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又是轻叹一口气,便收拾了一番,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清晨,连鸡鸣都没来得及响起,痴空就已经穿好了袈裟,收拾整齐,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今日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指名要痴空来主持。但这也不奇怪,毕竟痴空年纪轻轻却已算是得道的高僧了,甚至连护国寺都想来挖人。
痴空自己一人跪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配着他念着像是曲子一样的佛经,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更添一份缥缈空灵的意味。
不知道他念了多久,又敲了多久,寺门外竟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可想而知,是贵客到了。
那或许是痴空从未想过的见面。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冠上风光霁月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靠在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怀里。佛门重地,那个男人的手却在他腰间不停摩挲着,而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任凭他动作。
痴空手上拿着一串佛珠,背脊挺得直直的,气质淡然出尘,在那个富商面前,简直算是一等一,谪仙一样的人物。可他的眼中,却怎么也映不出他的影子。
“阿弥陀佛。施主一心向佛,自是知晓佛门戒律的,还请您自重。”痴空不咸不淡地微微躬下身子,低垂下了眼帘,余光却一直是看着他的。
“是是是,大师说的对。”那个富商最后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在怀里人的臀上摸了一把,然后放了手,果真没再逾举。
痴空看的真真的,但面上却是一丝都不能露出来。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风轻云淡的痴空大师。
“施主是来为母亲祈福的,心诚则灵,佛祖一定会保佑你们的。”老主持神神叨叨的说着,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贾老爷很是受用,也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说:“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他又向后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小厮抬上来了一只箱子,“这点香火钱,还望主持笑纳。”
那小厮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隐隐冒出了一点金光。主持这些年也算看多了金银珠宝,表情还算平静,可态度却也更客气起来。甚至连贾老爷搂着人进寺,他也视若无睹。
和主持一起走在前面的痴空一言不发,心里却愤愤不平。心魔都冒出了头。
“你爱的就是他啊。”心魔凑近在他耳边低语,痴空微微偏了一下头。
“他选的那个男人不及你万分之一好,可他偏偏还是雌伏在那样的男人的身下。”心魔轻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爱的男人啊。”
痴空咬着牙,一言不发。现在他十分的想吼上一句,让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心魔倒也识趣,看痴空额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就自觉的离开了。
他长呼一口气,抬眼竟是到了大殿。
大殿中间是一尊高大的金色佛像,被渗透到屋里的暖阳映照的仿佛真的在散发普度众生的光。
痴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刚刚心魔所说的话对他造成的影响全部烟消云散。他缓和了呼吸,从容不迫地对贾老爷说:“施主先在此处跪拜佛祖,我等会为你和令堂诵经祈福。”
贾老爷连声说好,自己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低垂下了头。痴空一直看着他,自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在佛祖面前无所遁形,令他早已被抛之脑后的羞耻心死灰复燃,加剧了这种无所适从。
“这位施主,贫僧见你像是心事难了,如若愿意的话,不妨说与我听听。”痴空怎么也没有忍住心里渴望与他亲近的心。
他像是没有想到这个宛若神仙下凡一样的男人竟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和他说话,只能猜测可能出家人慈悲为怀,连他这样烂到泥里的人都能受到一点关怀。
“我没有心事,就不叨扰大师了。”痴空看着他向他躬下的身子,过去的神采竟是一分也找不到了。
“无妨,施主有事便可同我说说,谈不上点拨,只是聆听还是能做到的。”
两人的对话被淹没在层层叠起的诵经声中,除两人外再没有什么人听见了。
“施主可以起身了。”主持微闭着眼睛,松弛的眼皮轻轻抖动了两下,一手拿着佛珠,一手立于胸前。
痴空和他这才如梦方醒。两人虽然各有各的思量,但却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被人撞破的尴尬来。痴空又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那位贾姓富商。
或许是那个眼神太复杂,复杂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来;又或者是那个眼神太纯粹,纯粹的让他害怕去了解背后的深意。很难相信,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会对另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确定他们在哪见过,可在他从风华正茂,到委身于人的记忆中,却并没有那样一个干净的如同天边之月的人出现。若是有,想必他可以记上一世。
那个只是小沙弥的痴空遇见了最好的他,而在痴空最好的时候,却碰上了最不堪的他。想必他也是不记得了,痴空心里一阵酸涩。
那个小和尚只有他自己心里记着,对于他来说,却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顷刻间,便足以忘得干干净净。
从蒲团上站起来的贾老爷揉了揉自己臃肿的膝盖,他低眉顺眼地过去扶住贾老爷的手臂,也不知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已经习惯了。贾老板可不买他的账,许是在佛祖面前有意收敛,他竟挥开了想要搀扶他的手,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这个画面刺痛了痴空的眼睛,他不争气地低下头去,不愿再看。是啊,自己心里如珠如宝的心上人,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
心魔又有了冒尖的苗头,痴空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烦躁给压下去。
虚慈寺路途遥远,贾老爷竟是决定留宿几日,美名其曰是感受佛祖灵气。他自然也是留下了,痴空心里怀着不齿的期待,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夜里,痴空一边回味着早上与他相处的短短几个时辰,和那几句简单的对话,一边脱着衣服,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他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满足了呢?
在无人察觉的,连痴空自己都不清楚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一扬。那一笑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可有人却放在了心底。
“真甜。”心魔舔了一口痴空的嘴角,装作是在品尝什么珍馐佳肴似的咂巴了一下嘴,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不知羞耻。”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真的他,心魔对他的影响好像变小了似的。而心魔自然也发觉了这一点,他继续用言语刺激痴空,试图破开他的心扉。
“我不知羞耻?你在把我当成他的替身,昼夜缠绵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心魔用那张痴空魂牵梦绕的脸做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竟然别样的有魅力。可在痴空眼里,他终究不是他。
虽然痴空无法反驳心魔的话,但心里却更加坚定了一些。是啊,替身,只是个替身而已,他何必在意。
心魔终于发现了痴空的不对劲——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动摇。这下,他有些慌了,他不愿意被痴空抹杀,也不能被抹杀。
曾几何时,它因痴空心里放不下的执念而诞生,从此便扎根在了他的身上,诱惑他沉沦。
那个人的心志坚定的像个异类,任凭它百般嘲讽,在他那里也像是细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直到那一天,总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也打不垮他的和尚,竟突然发了疯,竟然强要了身为心魔的自己。
多么奇怪的感觉啊。它本不是人,却会因为那个别于平时的他而心动。它不会痛,所以身上人再怎么莽撞的想要进入它的体内,它都不会有感觉。可它看见那个人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安慰他。
心魔源于宿主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是连宿主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是和宿主最紧密相连的存在。它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什么,所以它说:“我一直在这,我没有离开过。”
就此,心魔和和尚竟成了这样的关系。一方将它当成累赘,随意的发泄自己难以自持的欲望;一方将他放在了心上,为了将他困于红尘而甘愿成了别人的替身。
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受着的那个却想要的更多。它要一直留在痴空身边,它是最熟悉他的存在,明明它可以替代那个男人成为他心中的他。
“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比他爱你,我能在你身下随你开心,他可以吗?他能张开双腿,在这座寺庙里,不顾羞耻的放声□□吗?”心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对于他的嫉妒,竟隐隐有了对痴空的恨。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便是死也要将你彻底铲除。”痴空终于忍无可忍,他对心魔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他心上人的行为,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为了他,杀我?”心魔简直是要笑到流泪了,果然在他心里,它早就该死,哪怕它无数次的告诉他,它爱他。人又怎么会相信一个邪魔的话呢?
“能跟你一起死,于我也是快活。可我舍不得你死。”这句掏心掏肺的话被它用十足玩味的语调说出来,十分真心像是含了七分的水份,痴空怎么也不敢当真。
“莫要再逞口舌之利。”痴空对心魔竟还留着一点面子,不仅是慈悲,也是感情。心魔懂分寸,知进退,不过多时,便又缩了回去。
禅房内只有一室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