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没…没什么好说的……”那人倒也硬气。

　　“我猜你知道我是谁，特地冲我来的，对不对？”

　　“……”

　　“想要我死，也不给我个理由吗？”穆野漠然道：“阵仗不算小，筹划起来估计花了不少力气吧，就不说说为什么吗？”

　　“不…不为什么，杀人还有什么为什么……”那人咕嘟咽下一口血，还夹着一颗断牙：“杀就杀了…”

　　“也是，杀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穆野转着手中的乌金小刀：“本来我还想，要不要留你小命回去跟你那个什么阿戈王子说说，让他消停点，别翻脸不认人，穆家就算不在云南了，那地儿也不是他的，少打主意，现在看来好像，没这个必要啦，要说你们北僚人，驾驭个豺狼虎豹的还算有一套，但是，亦不过如此。”

　　“你、你知道啦？”那人身着普通大齐兵士的服饰，但是五官轮廓及肤色，看上去多多少少还是和中原人有些不同。

　　一旦被说破这人也不狡辩，干脆咬着漏风的牙道：“我们阿戈大…大王英勇善战天下无敌，你们、你们大齐根本不配支配我们北僚…”

　　“天下无敌？”穆野笑了：“牛皮吹得蛮大嘛，宏图霸业可不是靠吹出来的，原来那家伙如今当了大王？那恭喜他啦，不过他这事儿办得可不怎么地道，刚上任第一把火，就打算拿老朋友开刀吗？记得当年在云南穆王府，我还吃过你们大王送来的不少好东西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大王说，是因为…是因为小王爷你、你认贼作父，所以，你必须死。”那人冷不丁憋出一句。

　　穆野长眉轻挑，瞳孔微微一锁，瞬间收了笑容：“你说什么？”

　　“大王说你…认贼作父。”

　　“放屁，你再说一遍试试！”

　　“大王就是这么说的。”那人恨恨地道：“大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大王要你死，你…你就得死。”

　　“他要我死我就得死？”穆野冷笑：“他是我什么人？他以为，只要弄两只畜生，就真能咬得死我不成？”

　　那人大声咳血，他大概的确没料到，一个半大孩子，如此棘手难对付，这一点他们大王怕是失算了。

　　穆小王爷这回可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有没有搞错？自己跟那个什么狗屁大王不过一面之缘，那家伙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有些事，是他该管的么？

　　不过，穆野知道，眼前这人是确实留不得了，有些话，是不能被别人听见的，否则，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阁下已无退路，就自行了断吧。”穆野冷冷道：“既然做了刺客，想必你是抱了必死的心，勇气可嘉，行了，上路吧。”

　　“我、我死不要紧……”那人瞟一眼旁边的老虎，似乎竟有些不忍：“你…小王爷你能不能…”

　　“不能。”穆野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口回绝。

　　“你…”那人咬牙切齿，大概不明白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六岁，又好看到极致的少年怎么会这么狠这么冷血。

　　“训练它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天了，好好的畜生，被当作杀人利器，这时候想起来替它们求饶，太矫情了吧。”穆野才不为所动。

　　那人狠狠的瞪他，恨不能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看他这么婆婆妈妈不干脆，穆野问他：“要我帮你一把？”

　　“我跟你拼了…”那人奋力一跃而起，抽出腰间佩刀，用尽浑身之力，当空劈下，势头迅猛似要将眼前少年砍作两半。

　　左右是死，倒不如搏一把。

　　穆野站着未动，一根八尺长茅隔空飞来，势如破竹，闪电般的从那刺客后背穿入，将他整个人凌空挑起牢牢地钉在了对面的树上，眼见是活不成了。

　　马蹄声响，正是去而复返的韩啸，来的路上他想起自己手无寸铁，顺手抢了个小兵的长茅，没想到还没到眼前就看见有人拿刀砍他家小王爷，韩啸也顾不得拿捏力道了，直接放个大招一招将其毙命。

　　眼见穆野毫无闪避的意图，吓坏了的韩啸纵身下马到他身边，探手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扯过自己身后，急急道：“干嘛不躲？伤着了吗？”

　　穆野心想我还不是因为看见你来了，特地给你个机会表现表现嘛，不过嘴上可没这么说，只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韩啸上上下下看他，见他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血流成河，好像是没受多大伤，才刚松口气，一打眼看见趴那儿喘气的老虎，又紧张起来，赶紧弯腰拾起那刺客掉下的刀以防那大家伙反扑。

　　穆野将落在边上的哨子一脚踩碎，道：“不妨事，没了这东西指挥，那家伙也跟家畜差不多。”

　　大概只有你会这样想，韩啸心里说，你那胆子能不能别那么大？

　　“要不带回去做个宠物？”某人忽发奇想。

　　“啊？”

　　穆野笑起来：“开玩笑嘛，看给你吓的。”

　　祖宗，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韩啸发现穆野虽然在笑，神情却疲惫而凝重，似乎并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再一回头，看见不远处死得透透的那只大虫和一滩烂泥般的傅二公子，穆野淡淡道：“那只，小傅杀的。”

　　韩啸面露惊讶，却没多问，只道：“殿下没伤着就好。”

　　“那边情况如何？”

　　“是有几个刺客，都自尽了，没办法留活口。”

　　后面的一大队亲兵赶过来，晋王也到面前，看见老虎大家都吓一跳，好在一只已死，一只负伤流血不动弹，不过余威犹在，战马不敢上前，将士们踌躇片刻，在韩啸的帮助下总算七手八脚捆了大虫，傅海生被人扶起来，好歹是醒了，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见周围有人称他为打虎英雄。

　　慢点，什么意思？他怎么还成英雄了？

　　他杀了老虎？傅海生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被缺德的小英王当枪使了这么回事！不过，好像，老虎确实是自己干趴的。

　　傅二公子完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英雄当的，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穆野向晋王大致讲述了一下经过，当然刺客的话他半句未提，只说：“今天要不是小傅和韩啸他们在，我大概就喂了大虫了。”

　　晋王心疼不已，对他百般安慰。

　　穆野轻扯韩啸衣袖：“我累了。”

　　韩啸看看晋王，高子桓忙道：“赶紧送宸希弟弟回府歇息，父皇那边我去回话。”他再问一遍：“确定没伤到，不需要招太医吗？”

　　“没有。”

　　韩啸牵过听话，依旧递一只手给他们家小主子，穆野就着他手借力上马而去，留下身后这个乱糟糟的烂摊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韩啸总觉得自己离开之后可能发生过什么，穆野的情绪完全跟他走之前不一样，居然难得的一言不发，一路沉默着到家，沉默着进屋，韩啸去马厩拴好听话回来，就见杜城焦急地来问他：“猎场的事情正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咱家小王爷真没事么？怎么从回来到现在一声不吭，跟换了个人似的……”

　　韩啸怕他担心：“殿下没伤着，应该没事，可能有点受惊过度，歇歇就好了吧。”

　　“真的没有不相干的人接近小王爷？”杜城身为管家，哪能不担心：“咱们王爷就算再聪明，毕竟年纪还小，别人要是打他主意，那…”

　　“管家放心。”韩啸说道：“我虽然来府里时间不长，但是能看得出来，殿下年纪是小，不过精明睿智，颇有过人之处，不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会尽力保护他的。”

　　杜城自然听到一些韩啸大展神威救驾的风声，不由得仔细打量他片刻，道：“都在传你今日救了陛下，可是真有这事？”

　　“我本是自小练武之人，救驾也是殿下让我去的，过程其实不值一提。”韩啸觉得没什么好说。

　　“好吧。”杜城叹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大本事，不过小王爷既然选择了带你回府，一定是因为觉得你与众不同，你有能耐是好事，有你在身边，小王爷亦能更安全些。”

　　“我明白。”韩啸道：“我去看看殿下。”

　　“殿下在沐浴。”杜城道：“你也一身的血和灰尘，洗洗干净再去王爷那里吧。”

　　韩啸洗完澡后随便吃了点东西，甩开缠着他要听八卦的王府众人，拿着药箱敲开了他家小王爷的房门。

　　穆野只着中衣，在塌上抱膝而坐，似乎已经这样坐了很久。

　　一向飞扬跋扈的小英王殿下的脸上，少有的淡淡的神态，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面无表情了。

　　韩啸过来撸起他袖子，穆野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抬头，呆呆问他：“啊？怎么啦？”

　　其实他俩手上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被石子树枝甚至虎爪弄出的擦伤，并不严重，穆野自己也没在意，韩啸倒出药粉帮他擦上，道：“能好得快些。”

　　穆野看着他为自己擦药，又细心地帮自己整理好衣袖，又看他抱了药箱要走，忽然心中一动，道：“韩啸。”

　　韩啸回过头来：“嗯。”

　　“跟你商量个事儿。”

　　“好。”

　　穆野咬了咬嘴唇：“我把你推荐给晋王殿下可好？”

　　“什么？”韩啸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文武兼修，能力非旁人所能及，在我这半吊子的英王府，实在埋没人才，晋王哥哥爱才如命，那个、你在他那里，必受重用，对你将来……”

　　韩啸瞪着他，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穆野怕他不明白，更使劲地咬着嘴唇解释道：“秦王殿下家臣门客多如牛毛，又多骄横之辈，你的性子去那里肯定会受欺负吃亏，倒是晋王殿下那儿，求贤若渴，晋王哥哥性格极好，人品贵重，他肯定会喜欢你，赏识你，所以…”小英王难得讲话如此的吞吞吐吐。

　　“他是不是喜欢我，赏识我，又与我何关？”韩啸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

　　“喜欢赏识你，自然就会倚重你，所以你以后能出头的机会很多，你一身好本事，就应该…”

　　“应该什么？”

　　穆野叹了口气：“你其实是栋梁之才，又何必妄自菲薄，倘若明珠暗投，不但埋没了今生，还、还有可能…”

　　“有可能怎样？”

　　穆野没理会他的问题，只道：“所以我想来想去，晋王哥哥那里，对你来说应该最好的选择。”

　　“是否是我的最好选择，不是由我自己说了算么？”韩啸从来都很迁就他，今天却想正面跟他刚一下。

　　“听我的话没错，我是为你好。”末了穆野再补一句：“我既然是你主子，自然不会害你，你有好的出路，有大出息，我也高兴嘛。”

　　韩啸干脆放下手里药箱，与他直视：“殿下就这么想赶我走？”

　　穆野有些烦躁：“不是赶你走，是想给你更好的机会。”

　　“我如果不要呢？”

　　“你、你干嘛这么倔？”穆野觉得自己跟他说不清：“跟了晋王殿下，前途不可限量，你在我这里…”

　　“在这里我觉得挺好。”

　　哪里好？天天被自己吆三喝四指手画脚的，有什么可甘之如饴的？穆野都替他急。

　　“难道你甘心做个马夫？”

　　“甘心啊！”

　　穆小王爷向他怒目而视，这家伙怎么这样？居然不识好人心！明明是个当将帅的料，偏偏愿意只当一个卒，该说他不思进取啊，还是…

　　“殿下想让我走，是否有其他原因？”

　　“没有。”

　　“既然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我选择留下，做一个称职的马夫。”

　　穆野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这个韩啸，铁了心是怎么的，做个马夫那么光荣，那么了不起吗？

　　让他走，是为了他好，自己真的是想为他筹划筹划，穆野觉得自己千年难得耐着性子为别人着想一回，怎么就这么背，碰上这个铁板一块的家伙呢，真是要命！

　　“韩啸…”

　　“殿下，如果你是单纯的讨厌我，不想看到我这么个人所以赶我走，那我可以离开，现在就走，而如果殿下是为我将来打算，想让我去别的什么人府上谋个加官晋爵光明前途，那还是大可不必操这个心了，我是不会去的。”

　　穆野瞪着他，使劲瞪，感觉自己打老虎的时候都没这么费劲，韩啸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跟他四目相对，半晌都不退让。

　　瞪到眼睛都疼了，穆小王爷终于败下阵来：“我说你这人…没治了你！”

　　“殿下”韩啸还是想问问他：“我离开的那会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