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绿》城南

7、（七）解 围

　　一时间众人哄笑，连带着旁桌的客人也停了，齐齐望过来。
　　那彪形大汉见状，趁势火上浇油，猛一拍桌：“兄弟们，你们说愿意不愿意——”那帮手下见头儿如此，便更是猖狂，叫好声连连，更是引得旁人侧目。
　　谈陌承虽说在惊鸿楼身份不明，却素来心高气傲，并未受过这等屈辱。隐于袖间的指节瞬间灰白，吱吱作响。他略做停顿，缓缓步下楼梯，在为首那汉子面前站定。有人看到他腰上佩剑，隐约觉得惹了高手，不敢再动。
　　那汉子心有怯意，却害怕脸上无光，干脆心一横，道：“黑着张脸，越发得像个娘们了。”话一出口，尾音竟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他回头看了一眼惹祸的小子，心中暗骂。
　　“铮”的一声，谈陌承双手未动，腰间佩剑却从剑鞘中自行弹出三寸长来。一室人均倒抽了口冷气，能单凭内力驱动长剑，足见其身手不俗。气氛似乎更紧张了三分，几个识趣的客人悄悄退了出去，有胆小的甚至两手抱头从席间溜走。
　　那汉子眼看对方一脸愠色，不用想也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却偏偏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离开。僵持不下，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恐惧，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一声长笑打破持久的沉默。谈陌承松了目光，转过头去。
　　正是之前那蓝衫公子。
　　天色已暗，刚刚点了灯的逸香苑，空气里都是迷醉的香气。那公子斜倚在席间，面色微醺，手持折扇，指着跪下的人笑道：“想要做那采花郎，却惹得英雄发怒，自己难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竟在花柳之地以这等姿态示人，可笑，可笑！”
　　他自顾自地发笑，竟至喘不过气来。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只能看着他恢复平静，走到那汉子面前，用半是戏谑半是讽刺的口气道：“这帮人皮粗肉厚，凭一拳一脚根本伤不了多少，三言两语便能打发了去的；对付他们，若要真的动刀动剑也太过不值。这逸香苑一室的温香软玉，着了血光可不好。”言语间，倒似乎是对谈陌承说的。
　　既然有人救场，谈陌承也不想纠缠下去。他将剑退至鞘内，轻轻抱拳：“公子所言极是。”
　　那公子略一回礼，收起折扇，晃眼间便已步出门外。

　　“我认得他！他就是七星门的少主，单七公子！”有人冲着那背影叫道。

　　“你们在这儿闹了这么久，是准备砸场子么？”头顶上有声音传出。柳如月不知何时已出来，站在楼上朝着下面一干人说道。
　　浑身瘫软的大汉听得这话，如获大赦，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手下一块混在人群中离去。谈陌承忽然想起什么，拼命在其中寻找李越的身影，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白衣的公子手持缰绳，沿路细细而行。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青头帮没有再跟来，为首那人又看似胸无城府，估计也只是一场闹剧罢了，不必在意。
　　只是看来七星门非同一般，不然柳如月也无需特意告知。既然险恶，那么在那一天就必须一击必中——他突然想，自己为什么必须要这么做。
　　他被他近日以来频繁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李越的话反复出现在耳中，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那些隐于脑海深处的想法。他要杀了这个人！这是他第一眼看到谈朝青时在心中默念的。无数个夜晚，他用尽一个孩子所有的想象，在脑海中勾画着杀死那人的各种场景。他一直怀抱着信念：他会长大，他会变强，他会一剑刺穿那个恶魔的胸口，这样，他的父母便会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他恨他，他也怕他。那人的心思太让人猜不透。他总是害怕哪怕是一丝的违逆，都能招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人人羡他得楼主赏识，岂知有年少血腥的经历在，他便再也无法对他敞开心扉。
　　惊鸿楼的日子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要他姓谈，他说好；要教他剑法，他说好；要他不拘礼数，他亦说好——他顺从地接受他对他的一切安排，只是接受的越多，越觉得慌乱。
　　曾经深入骨髓的仇恨，仿佛已经渐渐与灵魂抽离。隐埋得太深，再触及时却是变了质。

　　逸香苑中所见的那人，蓝衫金冠，气度不凡。
　　单七公子，原来竟是这等人物。
　　家中排行第七，门主单云第三个儿子，单楚。对他的了解，在今日之前，也就仅此而已了。
　　既是家中幼子，自然得门主特殊宠爱，且少了继承家业的重担，因而生得这副浪荡模样，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今日暴露了面貌，日后取他性命，恐怕要多费周折。
　　想起那人面色微醺，声音却是异常清朗：想做那采花郎，却惹得英雄发怒——他说他是花，还是那英雄？

　　谈陌承牵马入厩，想要回房休息，却被人半路拦了下来。
　　“东西呢？”那人一脸兴奋。
　　谈陌承突然想起，临出门时答应了给他带东西回来，只是今日事情杂乱，竟被自己给忘了。
　　谈灏看他不语，追问道：“是什么？拿来让我看看。”
　　谈陌承不忍让他失望，推脱道：“我又没说要马上给你。”
　　谈灏听得这话中含义，心中明白了几分，黯然道：“没有是吧。”他看着对方脸色，又道：“可是今日发生了些什么？”
　　谈陌承淡然道：“七星门一事，似乎略有波折。”
　　谈灏一双手伸来，握着对方手腕，只觉冰凉入骨，道：“我去求爹，不再让你去了。”
　　谈陌承道：“你这么做，倒显得我是贪生怕死之徒了。我既然答应，就一定能做得到。”他神色倔强，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谈灏心知再说无用，便从怀中摸出几个透亮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塞入对方手中。
　　谈陌承眉毛一挑，问：“这是什么？”
　　“枫雪针。是用上等利器打造的，淬有剧毒。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排上用场。”他看对方脸色微变，换了语气道：“我在高伯那儿求了好久才要来的，据说当年他就是靠着这个才从单云手里逃脱。你也不说谢我。”
　　谈陌承暗自收下，却是心绪万千。谈灏又道：“对付七星门那帮人，若带上暗器，至少能多几分胜算。”他神色间不胜忧虑，异于往常，良久道：“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想去哪儿都好，不愿我陪也可以。”
　　谈陌承看着那人将要离去的身影，心中一热，张口道：“你这么急着回去，是不打算收下这个了？”
　　谈灏回头，满脸疑惑，却见谈陌承手中拿着一个东西，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