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梅》少侠郭小锅

1、第 1 章

　　她与他是从出生之后就相伴在一起的青梅竹马，他出生于文臣世家，而她则是将门虎女。
　　在时光不经意的流逝中渐渐改变的不只是他们的外貌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十几年的如影相伴让她逐渐地被他吸引直至最终情难自禁的爱上他，而他初时也对她别样的温柔体贴，她天真的以为他与她就会这样水到渠成的永远在一起，可他却在某一天开始若即若离，直到他们十六岁那一年，他突然从外面带回了一个温柔如水，笑靥如花的女子。
　　她对她总是那么的好，她闯祸时她替她求情擦药，她难过时她陪在她身边，她并没有什么兄弟姊妹，而她就像是她的亲姐姐一般包容着她，爱护着她，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令她无法讨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逐渐亲近。
　　其实她也并不是嫉妒，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身长在武将家庭从小武枪弄棒的她并没有一般女孩那种脆弱纤细的神经，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喜欢他，也就仅此而已。能在一起她固然会很开心，不能在一起她也并不强求，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懂，所以她虽然在背地里伤心过，痛哭过，但在人前她却始终不显，因为她内心清楚地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对她而言，他的快乐就是她的幸福，虽然能带给他快乐的那个人如今已不是她，但她却也不曾想过要伤害别人或卑微的祈求，她从不会轻易放弃她从小就珍视的自尊。
　　她是个很有个性和原则的女孩，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所以在感觉到他刻意的疏离之后，她虽无法亲手斩断十多年的感情，却也不会主动去纠缠，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他们如胶似漆，看着他们琴瑟和鸣，就这样，渐渐地断了来往，断了联系，断了情缘。
　　直到那一年春暖花开，他们再一次相见，金砖碧瓦下，翠墙红柱旁，他是皇帝钦点的金科文冠，而她亦是当朝唯一的巾帼女将。
　　谁都不知道在这光鲜的名牌下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当年情断后她毅然舍弃红妆步入军营，不倚靠家里的任何帮助，由一个普通士兵开始摸爬滚打，在一众汉子堆里受尽嘲讽与欺压，深入敌营冲锋陷阵无不在前，堆砌了多少心酸流了多少汗血才换来的这将士们的认可和如今的武将地位。
　　此时再见，他一身白衣翩若惊鸿，气质儒雅，而她一身血红铠甲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仅仅对视了一眼，他们就各自错开了彼此的视线，他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漠，而她却没看到他眼底深处的哀伤。
　　又过三年，时过境迁，他已经成为当朝宰相，位高权重，眼神睿智，手段凌厉，而她也成为一代镇国大将，手握虎符，熟读兵法，运筹帷幄。他在朝堂谋划，而她亦在边关驻守，并无相见。
　　又是一年萧瑟处，狼烟四起，再见时，她身披战甲点兵奔赴沙场，而他则跟在百官之后静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沙场上，她是一方战神，令敌军闻之色变，令手下将领钦佩臣服，手提长枪和众兵士出生入死，英明神勇，横扫千军势如卷席，从不曾有半分退缩，身子挺拔如松护卫着身后的将士，在各处战场辗转征战，刺杀偷袭，明枪暗箭，最终虽都化险为夷但几年下来，身上暗伤明痕无数，几度生死徘徊，又是半年，终是结束战役，凯旋归来。
　　再见时，是在凯旋归国的城墙下，他站在皇帝身后依旧是当年那副温润如玉，气质如虹的模样，而她，却早已褪去了那一分稚嫩，被鲜血浸染的铁血无情，只是多年征战，排兵布阵，入阵杀敌，明枪暗箭，外表如常，实则内伤深重，常常咳的夜不能寐，呕血情况也愈加严重，但她严令军医保密，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人心叵测，怕有敌军趁机来犯，大家只道将军是女儿身体弱恢复慢，却不知晓，她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只是凭着意志在苦苦支撑。
　　她没有看他一眼，刚进城时她便听说了他要与那个她成婚的消息，虽早已预见到了这个结局，但时隔多年的她还是在心中有着一丝奢望，而今多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她心微疼的同时更多的是一分释然。
　　韶华已老，年少时的梦也是时候该醒了，几年的拼杀让她更加懂得情谊的珍贵，如今她只是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和她，真心的希望他们能白首相携，永远幸福。在人生的末路能看到这幅光景她只觉得老天已然待她不薄，竟是此生无憾了。而他的目光却自她进城起就胶着在她的身上，不放过一丝一毫，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眼中有着深深地迷恋和担忧。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的喜宴上，此时红绸挂府，张灯结彩，酒香四溢，她作为镇国大将送上一份厚礼，也作为他的青梅竹马和她的妹妹给他们送上了最真切的祝福。
　　两个在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走在了一起，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既满足又失落，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们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只是行程苦短，太匆匆，现在，路尽了，到了分别的岔路口，她是时候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只是，对他们来说她不过陪伴了他们短短的几年，但是对她而言，他们却是她的一生。今后他们还将一起相伴扶持着走下去，而她，却只能永远停留在此处凝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身影，再也无法向前。
　　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那一身红衣似火，看着他们欢喜地被簇拥着送入洞房，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她隔着这千山万水终是忍不住滑下了一滴泪，嘴角却微弯着带着笑意，这一刻，她只觉此生的心愿已了，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微微转头将目光投放在遥远天际，接下来应该就是祈盼来生的海阔……天空。
　　转身，眼中再无一丝留恋，决绝，离开。
　　半个月后她又一次披甲上阵，却无人知晓，皇帝亲自下达了密令，势必要完成，在当天她就收拾了行囊远走他乡，只是这次，她却再也没能回来。
　　一个月后，她的遗体被送回，明明生时位高权重，威严无限，但此时却不过只剩下一副粗木棺椁，三军将领守护在旁无不眼眶猩红满眼热泪。
　　看着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苍白的唇边甚至还挂有一丝笑意，他一阵恍惚，只觉大脑空白一片，嘴角生生被他咬的血肉模糊却仍不自觉，明明一个半月前她还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参加他的喜宴，为何一个多月后就变得阴阳相隔，神仙无救。
　　原来那一次相见竟会是永别，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挽留，内心巨大的痛苦与懊悔压得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边不停流淌的鲜血在应和着他的心碎。
　　他不死心的百般打探才终是知晓她的状况，与她同去的副将说，在潜入敌营时她就不停的咳血却仍是坚持着完成了皇帝的交代，在砍下敌军元帅后才终是倒地再也没能站起。皇帝闻之深感其忠君报国，为国为民，下令以礼厚葬，并亲自祭拜。
　　再次见面，她已不在，而他身形单薄的静静站在她的墓前泪流满面，他提着酒坛颤抖着指尖倒着两杯酒，却总是洒出了大半。
　　月色下，他再没有了往日的深沉、睿智，时而像个孩子一样对她哭诉着他的心事，时而又指着她的墓碑大声地控诉，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奔上前来紧紧拥住了面前冰冷的墓碑，紧紧地圈在怀里，颤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碑文，就好像她此刻正躺在他怀中一样。
　　深情地低头凝视，向着怀里喃喃自语，嘶哑哽咽的声音中是令人无法承受的痛楚，但是周身只是一片沉寂，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人早已无法回应他，只有周围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恍惚中他似乎见到了她离开时决绝萧瑟的身影，一步步，一点点逐渐消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带着渴望伸出的双手握住的不再是那人温暖的衣衫一角而只是一片虚无，如今的他能触摸到的不过只有她的墓碑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爱她，也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对他也抱有同样感情的时候他是有多么的欣喜如狂，但是两家的势力之复杂远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精明多疑的皇帝更是不会允许这两大家族势力的联姻，明明深知这一点他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她吸引，直至沦陷。
　　武将性格最是简单，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机，他知道，所以由他来替他们谋划，为了防止皇帝因为两家的关系随意将她赐婚给他人，他只能渐渐地远离她，最后找到他的远房表姐替他解围，没有人能体会他内心的酸楚，看着她如他心愿的渐渐疏远，他的内心在不断地滴血，多少次想要不顾一切的拉住她远去的背影拥她入怀，可是，最终他都紧握着双手克制住了，因为他知道，他不能，他清楚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做法。
　　他从没有亲口对她诉说过喜欢，他怕她得知后的义无反顾，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守护着她就好，其他的一切怎样都无所谓，他的心很大，大到能装下和她相关的一切，但他的心又很小，小到只能放下她一人，所以他本想等父亲辞官之后就去提亲，他从不在乎功名，宁愿一生不入朝堂也想与她长相厮守，只要再等两年，就两年，可是天意弄人，她竟身入军营成为了武将，以她的头脑怎斗得过朝中那些狡诈精明的狐狸，所以为了她他毅然投身功营利海，只为了替她扫清道路。
　　大殿之上看着她英姿飒爽他感到骄傲，只是天子眼下他不敢露出端倪，只一眼他便安心，看着她眼底的漠视他的心像被刀扎一样的疼，只是谁都不曾看到他千疮百孔的心滴落的鲜血，包括她。
　　朝中，他处事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最终官拜宰相，人们只道，他有天生的将相之材，却无人知晓他做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莽撞单纯的女子，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她奔赴战场后的辗转反侧，卧枕难眠，他怕她吃苦，怕她受伤，更怕他等不到她的顺利归来，他本不信神佛，但在她出征时，却夜夜都会遥望着她的方向向神佛祈祷着她的平安，在她凯旋而归时，直到看到她健康他心里的一块大石方才会落地，无比欣慰，他为这一点小小的幸福而沾沾自喜。
　　“伴君如伴虎”皇帝始终都想着把他掌控在自己手中，近来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高深莫测的感觉，赐婚怕也是早晚的事情，进退两难之际他只得找表姐帮忙，表姐已有爱人，只是不得家里成全，那人恳求他庇护，在他出人头地后定来接回她，两人商议后就想出这个办法暂时解围，两全其美。
　　他的一生做过许多事，但最为后悔的便是不曾和她互诉衷肠，他总是以为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来她还是会站在他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因为她爱他，他一直都知道，即便是后来两人不曾再来往，但他了解她，所以他才敢赌，拿她对他的感情。
　　但是显然他并不是个幸运的赌徒，最终输的一败涂地。婚宴上他看着她给予他们祝福，那么的郑重其事，又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他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在渐渐地淡去，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一片混沌，心疼的已无知觉，他突然感到害怕，甚至怕的连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他怕他再也不存在于她的眼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这次他真的会被彻底的抛弃。喝了整整一夜的酒他才勉强压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和心悸。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过了一个多月，他最终决定告诉她自己的欢喜，谋划了这么久他实在是恐惧有一天她真的再也不要他，再也不想看见他，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真的，永远离开了他，他真的，再也等不回她。
　　他被无情的抛弃了，甚至连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曾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在无数遍的回响，那一刻的撕心裂肺只有他自己懂。
　　无力的他只是跪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遗体哀求，求她的原谅，求她的欢喜，求她的生机，满脸的泪水是对她的控诉和怨恨，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这么狠心，这么无情，就这样抛弃了他，不，怨只怨他不曾解释，在她看来，应该是自己从不曾选择她，只是，她可以对他肆意打骂，可以对他怨恨交加，可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他，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解释一切，她就这么走了。
　　看着她唇边的笑意，他突然间醒悟，她放开了，放开了对一切不属于她的执念，但他却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拼命的谋划，最终她却可以走的那么安心，他发疯似的大声控诉着、嘶吼着，只是曾经那英姿飒爽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面对他的失态，周围的人并没有怪罪，因为大家都清楚他们是从小长到大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
　　青梅已逝竹马何安在。月色下，他侧拥着她的墓碑，内心悲戚，生时不能在一起，只愿死后他能永远的陪在她的身边，为她遮挡生前来不及遮挡的风雨，诉说曾经来不及说的情话。鲜血从嘴角划落，一滴一滴滴落在墓碑下，这一次，什么都不能阻挡我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带微笑的断了生机，但愿还不晚，但愿还能追上她的脚步，亲口对她诉说自己的满腔爱意和幽怨。
　　时过不久，这座新坟的旁边就又多了一座坟头，人们满怀敬意地诉说着他们的深情。多少年以后，此处已是草长莺飞，并排的两座坟头却依旧静静地相伴在一起经历月生日落，看繁花落尽，听岁月之歌，那沙沙作响的声音似是二人的轻柔细语，每时每刻都在轻轻地诉说着彼此的爱意，直至永远再不韶华倾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