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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2章 病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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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已过,混混沌沌之中,我双眸微颤,见繁星已疏,宿云渐微,晓月将沉,不禁凌乱少许,心绪之处,细似轻丝渺似波。我轻扬双眸,但见东野素娥云鬓花颜,盈盈蹙眉,楚楚生姿,正轻搂着我,倦容半掩。此刻,她道:
“艾老师,我……我……”她期期艾艾,难以言语,神色之中,凄惶之意,影影绰绰。
我思量几许,忽而间,昨日之事尽浮于脑中,我徒然一悚,急曰:
“逍遥怎样了?”
“他……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我徒然心惊,“他死了吗?他去天上找霜月了吗?”
“没有,你别激动。医生说,他虽然,嗯,虽然暂时保住了一条命,不过还是非常不稳定,需要观察。医生还说,可能要观察很久,他才能有动静。还说,嗯,即使他醒了,也有可能……有可能……嗯……有后遗症什么的……嗯……”东野素娥语无伦次,泛泛而言,我登时百感交集,既为其暂为归天而喜,又为其前路茫茫而忧。
“他现在在何处?”
“在重症病房,不过你不能进去,因为他们说,即使是家属,每天也只能在病房开放的时间进去。”
“那,那其他人呢?我妈呢?”
“我不知道哪个是你妈,不过我看见有个女人一直在叫‘霜月’,好像还隐约提到了你的名字,那个是你妈吗?”
“是!她在哪儿?她怎样了?”
“她情绪太激动,一个晚上晕过去好几次,现在好像在一个病房里面,医生又给她打了一管镇定剂。”
我心神微定,惊悸之余,一股勇气自心底迸发而出:霜月已矣,无力回天,我不应兀自伤怀,怨天尤人,应化悲痛为力量;逍遥虽命悬一线,却曙光未泯,我应尽力帮助他,最起码,不应再秉烛垂泪!思想至此,我忽觉神气渐清,心魂渐安,微然一笑。
“艾老师,你没事吧?”东野素娥道。
我凝视她,她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想必彻夜未眠,我心中一颤,忽而为之动容。
“素娥,你陪了我一夜吗?”
“嗯,其实,嘿嘿……”素娥略是难以为情,“艾老师,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挺不幸的,比我还不幸,我吧……嗯……我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就会花天酒地,真到了关键时候呢,什么事都帮不了你,只好陪着你。还有,以前我对你发脾气,其实也不是成心的,我从小就这样,任性得不得了,基本上每天都要大发一通脾气,所以也改不过来了,但是呢,我对你吧,其实,其实是没什么敌意,什么偏见的,我也不是有心要恨你,真的,不是。”
我听其所言,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不禁深感其诚,心中一动,虔诚道:
“我都懂,你放心,即使我以前有些恨你,但现在也烟消云散了,谢谢你。”
“艾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改改这个坏脾气啊?”东野素娥又道。
我微微颔首:“是应该改一改,其实你心地还是善良的,但是,倘若你一直如此放荡不羁,娇肆横生,肆意妄为,恐怕别人难以不对你产生误会。”
“你这是什么话?叽里呱啦,文文绉绉的,全是骂我对吧?你……”言至此处,东野素娥猛然惊觉,道,“哎呀,艾老师,对不起啊,你看,我……我就是控制不住嘛!”
“好了,没事,”我道,“这也不能全部归咎于你,你从小无人相教,所受教育亦是甚浅,至如此之地,亦情有可原。”言罢,我忽而想起一事,惊道,“素娥,我忘了,你还有孕在身!这样彻夜不眠,能经受得住吗?身上难过吗?”
东野素娥轻笑道:“我还好啦!不过艾老师,你帮我找医生的事,看来也吹了,对吧?”
我轻轻摇首:“等……等逍遥好了,我再去帮你,行吗?”
“算了吧,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反正你心里有他没我,随你便吧!”东野素娥略略不悦。
“好了,你别这样,我又未言不欲相助。”我道。
“行,艾老师,我等着你。”
我一叹:“素娥,你别叫我艾老师了,从今之后,你直接唤我晚晴姐便可。”
“好吧,晚晴姐。”素娥道,“晚晴姐,我困了。”
我一笑:“真是难为你了!你快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不要记挂我了!快回去吧!”
“好,不过,你别忘了给我找医生!”
我略一颔首。
东野素娥盈盈而去。
我心神方回,便闻陆伯伯焦声大喊:
“什么叫不容乐观?医生,你说清楚!”
我大急,忙循声而去,闻医生道:
“我们真的尽力了!可是,这位先生他……他当时后脑重重着地,脑部创伤很重,目前虽心跳与呼吸尚存,却微弱至极,而且,他脑中一直充血,脑压也一直很高,所以……”
“医生!”我断然惨叫,“你一定要让他活过来啊!”
医生道:“这位小姐,这点我不敢跟你们保证,虽然我们会尽力,但作为家属,我应该以实情相待,陆先生目前,实在是凶多吉少。”
“不!”陆伯母厉声惨叫,“医生,你一定要救活我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余音未落,她便泪落如雨。
陆伯伯亦眉梢紧锁,愁云无尽:“医生,你一定要尽力,我求求你!”
医生道:“你放心!”
陆伯母依旧呜咽不止:“逍遥……我的逍遥啊……你如果死了,你让妈怎么办?逍遥……”
我心中酸楚,眉梢渐蹙,上前道:“陆伯母,你别这样了,逍遥还有生还的希望,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他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陆伯母泪水肆意,一时之际理智尽失,尽攥住我,凄然惨啸:
“什么死地?你咒我儿子!你……你还有一点人性吗?你……你不是人!我儿子不会被你咒死!不会!不会!”
我为其所骇,猛然一颤,看见她狰狞之下,那对哀怨的眼睛里,含满了泪珠,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在她瞬间苍老的脸庞上蔓延开来,如泣如诉,显然痛至心扉。我不由地轻轻一叹,想到逍遥,又想到陆伯伯与陆伯母的苦痛,不禁潸然泪下。
“红蕖,你怎么了?你?逍遥的悲剧与晚清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况且,她是在安慰你啊!你不要血口喷人啊!”陆伯伯急道。
“算了,陆伯伯,陆伯母痛彻心扉,此行此举,亦是人之常情,无可非议,我们包容她吧!”我长息。
陆伯伯猛然抽噎,不胜凄恻:“晚晴,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尔后,他又问,“对了,你妈怎样了?”
“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现在正在病房里。”我说。
“唉,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人间之最痛!”陆伯伯长声沉吟,“你去陪陪你妈吧,逍遥这里,有我和你陆伯母撑着。”
我颔首道:“好。”正欲离去,忽而又言,“若是逍遥有了动静,一定要通知我!”
“好!”
我转身而去,至于病房,妈正平躺于床上,面色苍白,憔悴枯槁,毫无血色,双眸黯然,伤痛之情,已难以言说。前人曾云,而今尝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我心道,妈此时,伤情之处,深之又深,无处不痛,欲与相诉,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欲说还休。
我静坐于床畔,柔声低唤:
“妈。”
妈凝然未动,目光飘渺,似未置身于尘世般,闻若未闻。
“妈?”我再唤,妈依旧如此。
我心中的恐惧如同一团烟雾般,不断的扩散,扩散,扩散,直到把我的整个心都填满。我焦急地喊着:
“妈,你别吓我!你快跟我说话啊!妈!妈!”
妈依然恬静自若,仿若无事。
我大急,飞奔而出,扬着声音,急唤道:
“医生,你快进来看看!我妈怎么了?你快进来看啊!”
医生闻声而至,审视几许,歉然地说:
“小姐,令堂大概是受了精神上的刺激,而至于此,至于怎样治疗,及多久才能恢复,恕我实在不知,你可以带她去精神科就诊。”
我如临大敌,几乎要倒下,但是,看着妈虽恬静却依旧憔悴的容颜,还是努力地振作精神,轻轻拍了拍妈,柔声说:“妈,咱们换个病房,好不好?”
妈仍闻若未闻,纹丝不动。
我与一位护士将其搀起,至于精神科。医生诊视一番,沉吟着说:
“小姐,您母亲近期是不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
“是!”
“那便不为奇怪了,”医生轻叹道,“先让你母亲住院吧,我们观察她一段时间,为她治疗,在此期间,你需多同她说话,但注意不要提起她的伤心之事,也不必说安慰她的话,因为愈是安慰,愈易勾起伤心之忆。”
“您的意思是,她会好的,对吗?”我曙光乍现。
医生摇首道:“不一定,毕竟人算不如天算,但是,并不是无希望的。”
我亦云:“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言罢,我渐渐地微笑了起来。
如此,妈便住进了病房。
五日之后,妈依旧如初,兀自恬淡,不理尘世。
我静坐于床畔,莞尔一笑,兀自嫣然,柔声碎语,煦若春风,静似美酒。
“妈,你是美术老师,一定是诗情画意,无所不具吧?”我轻笑道,“自古以来,文人墨客皆以咏梅为意,不知你是否画过咏梅之画?”我自觉语意唐突,却无从更改,只得继续道,“只可惜我不精通于绘画。如此罢,我给你念一首咏梅的诗。”我停顿片刻,继而谈笑自如,行若无事,“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一诗既罢,妈仍恬静自若,恍若出世,我淡淡一笑,继续吟道:
“看完梅花,我们再来看看接踵而至的春,好不好?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至梅蕊犯寒开,南蒲波纹如酒绿。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多情无处足。尊前百计见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
“嗯,现在,春意渐渐灵动起来了。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
……
……
我渐咏至起兴,忽而间,手机响起,我接起,对方道:
“晚晴,我在医院门口,你出来,我有事!”音色凛然,声似啸月——为吕秋江。
我道:“不行,我在陪我妈。”
“我真的有事,关于逍遥的!”
我一震,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搁置不理,唯独逍遥,我不可以。凝望着妈,她依旧恬淡,形色之处,不疾不徐,我轻声说:
“妈,我出去一下,好吗?就短短几分,好不好?”
妈默然无言。我心下一怔,思至逍遥,心潮澎湃,谓吕秋江道:
“我这便来。”
我至于医院之畔,见吕秋江神色异样,难言喜怒,不禁诧异,但思至逍遥,便再难顾念其他,道:
“关于逍遥什么?”
“关于逍遥——你应该放弃他,不可再对他有情了!”吕秋江不徐不疾,缓缓道。
我大惊:“为何?难道是他的伤……”
“不是!”吕秋江道,“我如此关心你,时时打听你的消息,便得知逍遥之事,我曾问过我父亲相识的外科医生,此事果真凶多吉少!孰知天意是否令其存?即使仅能避于死神,孰知他会否从此致残?你若痴心如初,必有天降之难,我此行乃是为你着想,你明白吗?”
“不要胡言乱语!”我愠怒道,“吉人天相,逍遥不会有事的!即使他有事,即使他从此致残,我依旧爱其如初,甘愿为其奉献!再者言道,你父亲相识的外科医生,他怎知逍遥的伤势?如此而言,此应为他信口开河之言。”
吕秋江冷笑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凡与你有关之事,我皆会费尽心思,彻切明察!因而逍遥之事,我敢以颈上之项担保,此言定无错之有!你若不信,可问逍遥当前的医生,是否如此?”
我心下一怔,渐感无力。
“而且,你适才言道,即使他从此致残,你依旧爱其如初?那请问,逍遥他可曾爱过你?你是否觉得,你此言此行,甚是单纯,甚是浅薄?”
我怫然道:“逍遥为贝勒爷之后世,我与贝勒爷生死相许,自然为逍遥所痴心!”
“单纯!”吕秋江冷笑,“我吕秋江年龄至此,从未相见一人,单纯如你!”
“是吗!那今日,我便令阁下见识一番了!”我言罢,转身欲去,吕秋江于身后道:
“等等!”
我蹙眉:“还有何事?”
“晚晴,我爱你!”吕秋江忽而情致缠绵,柔情万种。
“吕秋江!”我愠怒之至,“此时此刻,逍遥正徘徊于生死一线,你却于此处,肆意妄为,大诉柔肠,你绝非君子所为!”
吕秋江揶揄道:“他生死一线,与我有何想干之处?为何我不可大诉柔肠?且孰人告之于你,我乃君子?”
“你……不可理喻!”我怒道,拂袖欲去。
吕秋江忽于我身后,环抱住我,轻言细语,句句柔情:
“晚晴,我爱你!你可曾听得李白之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于此时,你若痴心于陆逍遥,实为‘金樽空对月’!我爱你!你为何执意相拒?为何不‘怜取眼前人’呢?我爱你啊!晚晴,再说一遍,我爱你!”
我愠怒已极,奋力挣开,挥手而过,于其面颊之上,击下猛然一声。吕秋江怔愣几许,继而愠道:
“艾晚晴!”
我视若不见,孤自欲去,吕秋江忽而低声下气,软声言道:
“好了晚晴,算我罪有应得,行吗?我爱你!”
正当此际,我的手机忽而响起,对方为陆伯伯,其颤声道:
“晚晴,你快来!逍遥他……他有一丝动静了!”
我大喜过望,震颤不已,心中卷起滔滔巨浪。哦,逍遥,你一定会醒过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大家的期望的!我无暇顾及吕秋江,猛然挣开他,飞奔而去,心下余意未尽,砰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