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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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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有堂里的兄弟告诉他,莹心对他动心了。
他本是该相信堂里的兄弟的,可他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还没有,一定没有那么快,一定没有那么早。
他继续陪在莹心身边,从初冬,到冬末,他们一起相处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屋外的大雪常常能下到膝盖那么厚。
莹心很怕冷,而玉尘却很喜欢下雪天,越冷的天,让他感觉自己越发自在。有时候,在彻夜大雪的夜里,他甚至还会做梦,梦里仿佛是在冰雪山洞的牢房里,他一身雪白,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裳,连睫毛也是白色的。
在牢房外,是衣衫褴褛的莹心,她常常在牢外扫雪,也时常抬头望着他微笑,那微笑便像是雪地里开的花,又小,又柔弱,但能让想爱惜到心里去……
但每当他稍起情绪之时,梦便断了,他醒了过来,一切化为虚无。
他很少回忆过去,也很少做梦,仅有的这几个片段一样的画面也很难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还是一如往常的陪着莹心,及至隆冬的一夜,大雪围了屋子,莹心没法去酒庐,便自己在家里温了酒,与他喝了好几壶。莹心喝醉了,她趴在桌子上,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
她伸出手,用食指指尖触碰了他放在桌上的食指指尖,她说:“都说十指连心,玉尘,你的心能感觉到我在触碰它吗?”
玉尘没有感觉,手上温热的触感能顺着手臂一直往上,但却到不了心里,所有的温度,到达他的胸膛,就没法再往里走了。
“感觉不到。”他如实回答。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他堂内的兄弟们经常告诉他,对女人,不能太实诚,如果她们问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你一定要说感觉到了。
他想自己大概没有回答正确,正想改答案。
莹心又笑了,醉醺醺的她笑得比平时更好看一些。
她望着他,又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玉尘,你这样很好,非常好。”她迷糊的说着,“你一定要继续这样,保护好自己。”说完,她就昏睡了过去。
他看着莹心含笑睡过去的侧脸,感觉自己真的弄不明白这个姑娘。
她的情绪,她的话,现在包括她的死亡,都让他不解。
但再如何困惑,再如何耽搁,他还是到了北地。
雪雁堂。
他发誓效忠的地方。
在主堂上,他见到了他发誓效忠的堂主。
堂主一身黑袍,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一些。玉尘将莹心的层层包裹的心奉上,堂主淡淡的接过,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到了一边。
莹心那已经变得黑乎乎的心脏就这样从层层包裹的布里滚了出来,躺在地上,像一块废弃腐烂得连狗都不愿意闻的肉块。
玉尘看着那颗心,一言未发。
“我为什么让你去取这颗心,你可知道?”
“属下知道,堂主大限将近,需要动心的女子心,续命。”
“呵,动心女子的心,什么女子的心。”堂主站起来,表情阴鸷,“这不过是一块烂肉!”他盯着玉尘,从怀里掏出一个冰块,冰块坚硬如石,仅仅映着外面微弱的光,便闪耀出了夺目的色彩,“我要的是你的心头血!”
堂主将冰石恶狠狠的丢在地上,冰石与青石板撞击出清脆无比的声音,在大堂中徘徊回响。
玉尘静静的看着那冰石,感觉陌生又熟悉。
“封你记忆,禁你术法,挖你冰心,还让那扫地女去引诱你,布了这般长的局,我要的是你心碎之后的心头血!”堂主气得在大堂之上咳嗽,“可你们雪妖啊,当真是磐石之心,无论如何也未动情半分!人都杀了,这心却纹丝不动。”
玉尘像是听不懂这些话一样,只看着地上的冰石发呆。
冰石之中有一个流动的红点,像是堂主口中所说的心头血。
“你这心,我凿也凿了,烧也烧过了,便是奈他无法!算你命大!”堂主一挥衣袖,转身离开,“拿着滚吧!”
堂主离开,玉尘将地上的冰心捡起。
及至此时,他也是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的。
他拿了冰心,走出大堂,心在他手上,他微微拉开衣裳,胸膛那块肉便变得雪白,然后慢慢自己分开出一个缝隙,玉尘试着将冰心放进去,没有多费力,他的心自己回到了他的胸膛。
皮肤愈合,一切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也是这一瞬间,他脑中忽然涌上来了许多记忆。
他来自冰天雪地,被囚于冰天雪地,一个女孩日日来他的牢房为他打扫,给他送吃食,女孩是个孤儿,只有个痴傻的哥哥,为了让哥哥和自己能生活下去,于是在这雪雁堂讨了个生计。遇见了他。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丫头。”
“别的名字呢?”
“没人给我取。”
“那我帮你取一个,你叫莹心可好?”
“莹心?这……这么好听的名字,我可以叫吗?”
“当然。”
“我有名字了!那……那我也有生日了!”莹心说,“取名字的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好不好?惊蛰的后一天,正好!好记。”
惊蛰的后一天。
玉尘一步步走向屋外,外面的阳光晃眼的灼目。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的剑刃冰冷,刺入她的心口,她问她:“你一定要在今天动手吗?”
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局。为了得到他的心头血,故意让他与莹心遇见,任务是要他让莹心对他动心,其实,是要他为了莹心而心碎。
但是这些凡人啊,心在体外,怎么碎呢。
心回到了身体里,感知到了身体的疼痛,才会碎啊。
玉尘一步踏出,心头钝痛,一口血涌上喉头,心头血自口中呛出。
旁边立即有人在惊喜呼喊:“雪妖心头血!他吐出来了!堂主最后一博果然没错!”
他转头一看,是他在江南见到的堂里的兄弟,是他在惊蛰的那个雨夜,告诉他,你看,莹心邀你喝酒,为你补衣,你对她冷淡,她也回报你微笑,她一定是对你动心了。
一切都是局。
玉尘倒在地上,旁边立即有人一拥而上:“快将他胸膛剖开,里面肯定还有新鲜的血液!”
他们剖开了他的胸膛。
“心呢?”
“他的心碎成粉末了,地上的血是最后的血。”
所有人又都抛开了他,往地上的血迹涌去。
玉尘望着天空,快到夏天,为什么,胸膛会这么冷呢,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身体,冷得那么的难受。
莹心那天,也是这样吗?
倒在冷冰冰的地上,被他剖开胸膛……
他怎么,能这么坏,而莹心又怎么能到最后,也不喊一个痛字呢?
明明,那么痛啊。
玉尘的世界渐渐陷入黑暗,而在黑暗凝固前,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和痛喊之声。
雪雁堂主听闻雪妖心头血终于吐出来时,急匆匆的赶到大堂之前,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在暮春之际,自己的大堂上竟然遍布冰棱,宛如冰雪地狱,将周围的弟子通通穿胸而过。
雪雁堂主惊得后退一步,却又见那一片雪白之中,一点腥红那么醒目,他又上前一步,也就是在这瞬间,地上冰棱倏尔立起,径直戳穿他的喉咙,将他挂在空中。
鲜血滴答落下,只有暮春的暖风,轻轻吹着,将地上雪妖剖开的胸膛吹过,胸膛里的粉末随风飘散,散到空中,宛如一场晶莹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