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64、第六十四章

　　怕你没东西吃不能活着走出去，这种话左雁好像永远说不出口。
　　“谁爱吃烤老鼠？”世初嫌弃地推开他，弯腰收拾烤火的残迹，直到清理干净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抬头一看，左雁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站定了等他，大幅挥摆着左手示意他跟上，笑容让人想到细润春雨，青青柳色，还有高飞的纸鸢。

　　一直按既定方向走，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在身上，分外火辣。两人心照不宣地忍着不碰仅存的那点水，嘴唇上浮起了干皮。
　　“别舔。”
　　世初刚抿动嘴唇，舌头还没伸出来，左雁就出言制止，“舔了会干裂出血，喝点水。”
　　“不渴。”像和太阳较劲似的，世初倔强地仰头快步前行。左雁急急跟着，同时留意周围边边角角的地方，希望可以遇到他要找的东西。

　　或许是老天开眼眷顾，正午时分，左雁真的见到了心心念的宝贝。“世初，咱们有水了！”
　　世初顺着左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小丛高矮错落的暗绿色仙人掌，傲然漠视他们这对绝境中人。左雁跑过去，操着儿时的反刃刀砍下大块的仙人掌茎，一点点削去遍布尖刺的表层，得出翠绿水嫩的一整块果肉，小小咬了一口，“不错，尝尝，张嘴。”
　　世初听话地张嘴，因为嘴唇干裂只能张开平时一半大。左雁把果肉一点点塞进他嘴里，欣慰地看他慢慢咀嚼吞咽，“解渴吗？”
　　饱满的汁液迸发在口腔、舌尖，像甘霖，“嗯，好吃。”
　　左雁面生愁色，手遮在世初头上挡太阳，说：“必须快点出去。长此以往，堂堂太子爱上烤老鼠仙人掌了可怎么办？”
　　世初品味着喉咙得到浸润的爽快，歪着头看向左雁，“没什么不好。一辈子这样也挺好。”
　　“说什么傻话。”

　　周军方面，金宁海苦等一夜无果后，谨遵太子殿下军令，于悲痛中发兵绕路荒原，深入辽境，以图切断安迦与辽地的联系，将其围困。只留右金吾卫镇守后方贺州城，同时担负寻找殿下的任务。温强将军强硬下令：辽人狡诈，为免遭伏击，切不可深入荒原，违者军法处置。纵然士兵有心把狗屁荒原翻个底朝天，也只能心焦地在边缘苦苦寻觅。幸运的是，他们撞到了逃出的太子近卫队几人。任凭吴阒百般笃定地指认太子所在的方向，温强冷酷地以种种理由无视，“吴近卫长好好休息，恢复了神智再说。”

　　几天后，右金吾卫依然在荒原外围游荡，左雁、世初仍未见到荒原的边际。饼早已吃光，水壶里装的是挤出的仙人掌汁。
　　左雁脚步沉重但坚定，在他短暂的一生中，能为世初做的事太少了。如果注定要在这里结束，至少让他把世初送出去。老天，还是主宰命运的谁，求你帮帮我！
　　在濒临绝望之际，恍惚中传来了水流声，缥缈地像在梦中。但左雁知道没听错，强压下了跟世初分享惊喜的冲动，虽然不可能，但万一是空欢喜呢？他向上托了托背上的世初，加快步子循声而去。
　　果真有水！不是水泡子，而是一条地下暗河的地上部分，小河！
　　“世初，有水了！真的水！”
　　世初睁开眼，气力虚弱，声音干哑地回应：“真好。”
　　左雁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世初，跑去小河边捧起水泼到脸上，清凉，喝了一口，甘甜。灌了满满一壶跑回去，扶起世初喂他喝水，“慢慢喝，我们顺着水流肯定能走出去，地上的水流断了就沿着绿草生长的地方走。打起精神啊殿下！”
　　“你放下我，早就出去了。”世初小声说。
　　左雁又跑了趟河边，沾湿了衣角，回来帮世初擦去脸上的尘埃，“背着我说什么傻话？我一个人出去没有任何意义，恭请殿下龙光照耀我回都城。”
　　喝了水，世初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咧嘴笑道：“好，我一定努力。”

　　世初毕竟曾受重伤，身子难以承受这几日的折腾，左雁决定在此水草丰茂之地休息一日，等第二天天亮再走。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天夜里，世初的状况急转直下。
　　左雁脱了鞋袜，卷起裤腿下河，用刀插了两条小鱼，欣喜地烤熟。拿给世初吃的时候，发现他满脸汗水，呼吸急促。“世初，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左雁把烤鱼小心地放到一边，抱起世初，发现他身上烫得骇人。
　　世初费力地睁开条眼缝，话音断断续续：“别......管我......自己......走......”
　　“不可能！告诉你，就是死也死一起。”左雁强迫自己冷静，世初的情况明显不是单纯的体力不支，而像是......中毒。想到这，左雁把怀里的人放回平躺的位置，动手解他的衣物。
　　世初察觉到他的动作，手指颤动着阻拦，“别......”他现在能做出最大幅度的动作只是手指动一动而已。
　　左雁的猜想进一步得到了印证，世初果然有事瞒着他。衣物褪去，左雁看到了世初的右小腿上有一个骇人的创口。他在郭萱留下的医书上看到过，那是蝎子蜇人未及时处理的伤口！一瞬间，左雁懊悔得差点以头抢地，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这么大意完全没发现！疯了似的扯掉自己的腰带，绑在世初右大腿上，勒紧，防止毒素向上扩散。
　　世初知道他在做什么，强撑着说：“来不及......你不要......”
　　左雁哪里听得进他的劝阻，在肿起的伤口上划了个十字，低头嘬吸其中的毒液。不晚，来得及，吸出毒血，在毒素扩散到心脏前解毒就有的救。解毒，解毒，乌头、景天三七皆可破蝎毒，可是没有......
　　“左雁......”
　　“我在。”左雁把世初的衣服穿好，又脱下外衣，裹在他身上，“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世初奋力牵动嘴角，调度出一丝笑容，“能......死在......你身边......我......知足了。”
　　左雁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望着以为能带他们走出去的小河。僵硬地走到空地，归拢了一切可以烧的一切东西，包括他的上衣，点起一把火。夜色中，火光比月光更耀眼。

　　左雁坐回世初身边，握着他的手，“世初啊，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为了我，知道吗？”
　　世初的手指没有动，更没有言语应答。
　　左雁不管，像对着活蹦乱跳的世初一样，继续说：“我还有家仇未报呢，你要帮我报仇。那时候栽赃我爹的辽人和温强有关。我一直在右金吾卫就是想查清楚这事......我恨皇上，想趁灵山围猎杀了他，可惜没成......温强安排我在国宴上除掉太子，先太子世昭，世昭换给你的疯马也是温强动的手脚......我没想伤害世昭，可他替皇上挡了一箭......我欠你这么多。世初，就算为了帮世昭报仇，你也要活着！活着找我报仇......”
　　世初只静静地躺着，呼吸若有似无。左雁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从灵山到东岭镇，右金吾卫到温强送他的宅院......

　　等不到世初的回应，却等来了辽军。

　　左雁估计的没错，安迦在荒原上扎营必定依托水源。如果是眼前的这一条河，那辽人应该和他们距离不远。为了救世初，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铤而走险做最后一搏。当听到多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左雁闭上了眼，赌对了。
　　辽人出动了百来号人马赶到火源处，在外围试探着射了几箭。左雁用韩伯教的辽话大喊：“投降！投降！别动手！”
　　听到了自己的语言，辽兵十分惊诧，也用辽话问：“谁？”
　　左雁切换回周话，“周太子，要见安迦世子。”

　　穿护甲的辽兵在前，一点点接近火光处，以防有诈。带队的人问：“周太子在哪？”
　　光着上身没有鞋袜的左雁站起来，“在这。”
　　“你？”
　　“对。”
　　辽兵们互相看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左雁说：“你们世子不是与我有约吗？我来赴约了，晚了几天，请他不要见怪。”
　　带队的人语气不善：“哼！那天去接你的人都被你们杀光了，言而无信的周狗！”
　　左雁走到那人面前，虽无衣袍却走出了身着黄金甲的气势，“那你们所谓的贺州百姓又在哪里？”对方无力辩驳，左雁语气有所缓和，“不过是彼此彼此，也算扯平了。现在我要见他，到底让见不让？”
　　带队的人虽不喜他的语气，但事关重大，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人暂且带回去，让世子处置吧！”“走！”立刻冲上四名辽兵，推搡着左雁要带他走。
　　“等等！”左雁大喊。
　　辽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又怎么了？”
　　左雁指着地上，“我还有个侍卫，一起带走。”
　　辽兵过去一看，地上的人没什么气息了，不屑道：“你这个侍卫只剩半条命，护不了你了，扔这吧。”
　　左雁盯着带队的人，眼中映着火光熊熊，“他护不了我，但能救你们。要想周军撤兵，最好赶快带上他走，并祈祷他能活下来。否则，你们和安迦都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