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与瞎子的化学反应》emcee

10、第9章 梦火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铜钉，夜里发光亮晶晶——”
　　小巷里传来稚童的阵阵笑声，感觉遥不可及，却又好似就在耳畔，分辨不清。周围说不上漆黑一片，也说不上分外亮堂，就像罩着一块灰蒙蒙的布，并不真切。
　　莫忧觉得这个地方格外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一星半点儿，盲目地走着，随心而去，脚步在一座独立的院落前流连不动了。鸟群落下的草籽疯长盖住了房顶原有的青瓦，院门幽闭，门前的杂草已及膝高，铜制的门环上落有青苔，将上面的纹路半遮半盖。
　　莫忧抬手抚上院门，手竟不由自主地抖得厉害，手心兀自出了汗星儿，风一吹，一股凉意从掌心顺着两臂传入胸膛。
　　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不敢……
　　不知站了多久，风好似都吹累了，孩童的笑声也消失在耳畔，手心的汗不知是被风吹尽，还是被手里的最后一丝暖意烘干，早不见了踪迹。黏黏糊糊的手指蜷曲成拳，抵在门上。
　　拳松了，指节顺势向前一送，门嘎吱一声打开。眼前的雾霎时间翻涌过来，一臂之外伸手不见五指，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似有一丝火光，透过厚实的雾层，好像在向莫忧靠近，引着莫忧向前。
　　莫忧不安地挪了两步，火光一瞬间就到了他跟前，将四围笼罩。耳畔似乎传来火焰炸裂的嘶吼，漆从柜门上剥落发出阵阵不甘的哔啵声。
　　漫天火光，似红莲遍地绽放，灼灼而妖，吞天噬地，淫灭万物。莫忧的眼被蛰的实在难受，他下意识抚上眼睛，片刻不离身的素蝉此时却没有绑在头上，清魂也没在手边，只他孤身一人，在这个火海里沉浮。右眼眼角的一点泪痣被火光染红，鲜活的好似拥有生命，如同刚喷溅而出的血，泛着明艳的流光。
　　他想逃，脚却跟灌铅似的无法挪动半分。
　　火海深处恍惚间出现一个黑影，看不清面孔，大概能看出那人盘了发髻，约摸是位女子，却不如寻常人家的宽衣大袖，着了一身男子的束袖劲袍，脚边袍角随着烧红的灰烬不住地翻飞。
　　漆的哔啵声已经渐渐消失，换来的是阵阵呜咽，细不可闻，却似从心底嘶吼出来，到喉间才转成呜咽，震得莫忧胸膛发闷，心口生疼。
　　那女子抬起手，伸向站定的莫忧，仿佛想要靠近，两者之间却好似横亘着什么，无法跨越。
　　莫忧转身想要离开，回头入眼的，是整整齐齐的冰冷盔甲，是指向他的无数弓箭与长枪。金属撞击，刀戟互鸣，震慑无比。
　　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一声令下，漫天箭雨涌入火海。他脑中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火海里的那个女子，回头，黑影不再，一角未燃尽的衣袍自火舌间飘落，坠落在手心。
　　为什么那么难受？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从头到脚的无力感，这般不知所措，这般无能为力……
　　这是我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吗？还是，这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大概是因为洛奕的一曲太奏效，一直到太阳爬上林梢，将斑驳的竹影落在窗台，莫忧才被小葫芦唤醒。小葫芦也是无奈之举，洛奕师兄出门前让他不要打扰莫忧休息，可这眼瞧着到了要去取膳食的时辰，硬着头皮，还是把莫忧叫醒了。
　　好好地睡了一觉，莫忧精神极了。他依稀记得做了个梦，可梦的内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也不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就把那个梦丢在脑后了。现在的他，心心念念的就是那本制笛的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揉揉睡僵了的腰，冲向靖远斋。
　　出卧房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床边的矮塌，昨晚上乱糟糟的书堆被理成一摞，放在矮塌边上。他噘嘴想，小葫芦真是好，一大早上趁我睡着还帮我收拾了书，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好菜，就分他一点。
　　这么些日子下来，靖远斋里的藏书也看了不少，但书确实忒多，成千上万册书里头要找那么一本，算是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了。所幸的是莫忧倒还记得那本书的大概方位，工程量一下就小了许多。
　　翻完了一个书架，莫忧拢了拢松散滑落的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汗，走到下一个书架前准备继续找的时候，靖远斋的门开了，罗祁托着一大堆书走了进来。
　　“罗祁，你怎么来了？快来帮我找书！”
　　莫忧正为自己找到了帮手沾沾自喜，罗祁闻言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桌边上，放下右手的书，左手单手抱着原有的书，走了过来。
　　“诶别别别！先别放上去，我还没找过这个架子呢！”莫忧一噘嘴，“呶，放那个去，那个架子我刚找完。”
　　罗祁闻言便换了个位子，仍是一声不吭，抬手将怀里的书一本一本整齐地放在空的架子上。
　　“诶，我说，怎么又拿书来了？”莫忧见罗祁没有理他，心里暗道不爽，踱步过去拿起了刚放上去的一本，“这么新！不会是洛奕让你们新寻来的吧？”
　　罗祁本兀自放着书，奈何莫忧一直看着他不肯挪开眼，方才从喉咙口滚出一声“嗯”来。他心想，哪那么简单，光是寻寻来就够了？云阁里的文书们摘录整理忙活了半夜，才弄出这几十本，怕是有几本，到现在墨迹还未干呢！
　　“罗祁啊，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洛奕的？唔，应该很早吧！不然，是怎么把面无表情学的如此入木三分？你是不是自小就开始学武？那你武功一定很厉害，不然怎么会跟在洛奕身边，做他的贴身暗卫呢？不过，他怎么会把你派到我身边呢？”莫忧插着腰长吁了一口气，又找完一个书架。
　　“其实这些天我总是想，洛奕他无缘无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照理说在尸体堆里捡了我，治好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把我赶下山让我自生自灭都是无可厚非的。我没想到，还能在天门，在水云天过上安稳快活的日子。”莫忧瞟了一眼罗祁。
　　“你多说个字会少斤肉吗？你看看，你不说话我都把你当成树洞了！诶，真没劲！”莫忧偏头，耷拉下肩膀。
　　“哦，对了！问你个事儿！你肯定知道，所以你必须回答我！再嗯嗯嗯地不吭声，我就让洛奕把你收回去，反正我在天门方便的很，用不着您大驾来保护我！”
　　罗祁正好把拿来的书全都放完，转过身来。莫忧余光里瞟见动静，还以为他动不动又要跪下，往后躲了几步，罗祁却一抱拳，向他弯腰垂首。
　　莫忧松了口气，紧接而来的一声“是，公子”，让他两眼瞬间发亮，噌噌快步走过去，微微一偏头，细细端详起罗祁的侧脸来。然而罗祁处变不惊的脸，顿时让他感到无趣，就直起了身子。
　　“我问你，洛奕的乐理是不是很好？”
　　“是。”罗祁应了一声，皱眉想：岂止是很好！昨晚上的那一曲，公子您大概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换来的。
　　“那他身边有没有常用的乐器？”
　　“无。”主上哪有闲工夫吹拉弹唱？平时忙的连剑都没时间练。也不知道昨晚上主上为何不去休息，而去管你有没有睡着这件小事？
　　“那我再问你，他为什么救我？”
　　罗祁抬眸，眨了眨眼，把眸光挪开：“属下不知。”
　　“好吧，你可以走了！我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莫忧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望向窗外，响竹阵阵，潋滟生姿。
　　“若是有天，洛奕吩咐你赶我下山，你别应承得太快，记得跟他说一声，我莫忧，名字是他取的，素蝉是他绑的，清魂是他送的，他不能赶我走……”也赶不走我……
　　莫忧站了许久，回头，罗祁已经不在了，估计是送完书去洛奕那儿复命去了。想起自己刚刚扯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抬手捂上微微发烫的脸颊。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一定是这些天话本子看多了！什么缠绵悱恻！什么爱恨情仇！弄得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对，一定是这样！
　　轻拍几下脸颊，挑眉瞪眼了一番，莫忧回头走向书架，继续他的寻书之路。罗祁说洛奕乐理很好，那么做个笛子送给他，应该错不了吧！
　　靖远斋外，云纹卷叶的衣袍在微风轻抚下泛起阵阵涟漪，门口的灯笼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正好落在洛奕的脸上，模糊了他眼里的流光。隐于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握紧，终是没有抬起将门推开。
　　“主上，天师回云阁了，正在静室等候。”罗祁在洛奕身后说道，言语中并没有被洛奕抓包的恐慌。
　　“知道了。”洛奕两眼微眯，眉心顺带着皱起，拂袖转身。
　　两人一前一后，远离了靖远斋，但并没有出竹阵，更没有出水云天，而是顺着深涧不断上游，脚踏水石，袖拂云浪，飞身而去。
　　深涧的尽头，飞落而下的瀑布，震耳欲聋的水声喧嚣在天门群山的上空。两人往涧心岛上一借力，飞身入瀑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