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明尼

9、第 9 章

　　一中晚上第三节晚自习开始是自由复习时间，老师都不会来守着，待在办公室等着给学生解疑。重点班的学生还是好带的，毕竟都是有目标的人，大家都比赛似的学习，怎么可能有人逃课。
　　还真有。
　　李思琪下课来找祁玉。她运气好，中考超常发挥，考到了最好的高中，只是不和祁玉一个班，平时就喜欢来找祁玉聊聊天。
　　座位上没有人，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快要上课了，她就招手喊祁玉的同桌。薛家琦走出来，感觉有点迫不及待。
　　“祁玉去...”
　　“祁玉逃课了！”李思琪还没说完话就被薛家琦打断了，一听连忙蒙住他的嘴带到一边。
　　“怎么回事啊？”
　　薛家琦看起来还是懵的：“我也不知道，祁玉下课时看了眼手机就跑了。”
　　李思琪皱起眉：“她没说什么事？”
　　“没说。”
　　“那算了，还有，要是你们老师问起来就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家了。”
　　薛家琦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心：“祁玉不会有事吧？”
　　李思琪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她还是很认真地说。
　　“祁玉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般上学的时候祁玉是带着手机的，虽然学校明令禁止携带任何电子设备进校。她一般都把手机设成静音，想起来时才会看手机一眼，大多时候只是个安静的摆设。毕竟手机里数来数去就那么十几个号码，最爱给她打电话的清姨也知道她学习认真，周末空闲时间才会打电话叮嘱她几句。
　　但是手机还是要带着，好歹是个不正经的监护人呢。
　　所以看到小胖的短信时，祁玉心里莫名有一种终于到今天的放松感，混在高一的走读生间跑出去时还体会到点逃课的刺激。
　　小胖就在校门口不远处等着她，旁边还站了个清秀的小男生，就是头型不怎么好看了。
　　祁玉不认识，但那男生像是认识自己，很自来熟地先打了招呼：“小玉姐好，我是祁归的朋友，我叫万吉。”
　　她点头回应，随即抬头看向小胖：“发生什么事了，祁归去哪儿了？”
　　小胖一张脸黑沉沉的，祁玉心慢慢沉重起来，她本想着是青春期男孩子间的矛盾，但好像事情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王子攀有些难以启齿，但他实在找不到祁归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把事情告诉小玉姐。况且，就算祁归真的像那小子说的不是祁玉姐走丢的弟弟，他相信，祁玉也不会不管祁归的。
　　他就这样看着祁玉的脸色越来越白。
　　“小玉姐，你没事吧？”王子攀伸手想扶住祁玉。
　　祁玉摆摆手，她扫了眼面前的两个男孩子：“我知道祁归不是...不是我走失的弟弟。”
　　王子攀和万吉都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最坏的局面避免了。
　　“你们都找过哪里？”
　　“学校，家里，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手机也不接。”
　　祁玉拿起手机打电话。王子攀和万吉都盯着电话看。
　　第一个没接，祁玉紧接着打第二个，还是没人接。
　　“这小子，等我找到他非得揍他一顿不可，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王子攀又气又急地说。
　　祁玉第三个电话接通时，正好听到“小孩子脾气”，心里莫名一涩，语气无奈。
　　“连姐姐的电话也不接了吗？”
　　江边的风很大，祁玉戴起兜帽压住四散的头发。远远地就看见坐在江边的长凳上的背影，风把他的灰色卫衣吹得鼓起来。
　　祁玉走过去坐在长凳的另一边，看着月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很漂亮吧。”
　　旁边的人并没有回答她，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祁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欣赏了一会儿夜景。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心里也慢慢静下来，以前觉得难以开口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我有个弟弟。”她转过头看了祁归一眼，祁归也正看着她，眼睛红红的，祁玉不知为什么笑起来，拿手在他眼前比了一下：“比你小一点，是十一国庆的生日，家里人都叫他十一，很调皮...也很可爱。”
　　“小时候父母都很忙，我大一点，就带着他，家里时常只有我们两个。他真得很淘气，像个小霸王，但是又怕我，一生气就只能生闷气，我怎么喊他都不理，得哄好久才行。”
　　祁玉怔怔地看着水面，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揭开她这辈子永远的伤疤：“然后有一天，他又生气了，因为他把饭洒得到处都是，我训了他一顿，他就气冲冲地蹲在院子里用爸爸给他做的小铁锹挖泥巴，我也不管他，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书。”
　　“后来有一个中年男人探头进来看，乡下时常是把大门敞开的，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找错人家了，等他走了，我就上前把门锁了。然后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太阳晃眼，我想进去看书，想着也差不多了，我就去哄十一，但十一还是气呼呼地用屁股对着我，我也不想管他，就进屋了。”
　　“我在屋里看书，不知为什么，有一刻觉得太安静了，好像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心开始狂跳，我跳起来就冲到院子里。”
　　“我...我弟弟不见了。”
　　小铁锹扔在一边，大门空荡荡地敞开，祁玉再回想一次还是能感受到那种窒息感，快呼不过气了。
　　“我冲到门外，远远地正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上了台面包车。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弟弟就在车里，我跑起来，边跑边喊，十一，十一，但是车子很快就消失了。”
　　“我没有弟弟了。”
　　“我没有弟弟了。”祁玉不自觉地轻声重复了一遍。
　　后来的事祁玉有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她跑到了工厂。恍惚间还记得她父母焦急地向她走来的样子，妈妈捏住她的肩膀：“怎么了，阿玉，怎么哭成这样，你的鞋子呢？”那之后一切像在做梦一样，这一刻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下一刻又像是踩空了阶梯，把人吓得一哆嗦。
　　九岁的祁玉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语言的强大，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心如刀割。
　　祁玉被祁归猛烈地抱住，力气大得她身体朝后一闪，但又很快地被拉回来。祁归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但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偏靠在她的颈肩上，头发毛茸茸的，湿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
　　她摸摸他的头：“别说对不起，如果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
　　“我有想过要把这件事一直瞒着你的。毕竟，一开始我也抱着私心。你的眼睛和我弟弟得很像，又大又亮。特别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憋着泪不肯认输的样子。”
　　“给你取的名字，你现在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祁归。祈求上苍，让弟弟归家。
　　祁玉感觉到透过衣服传来的湿意，但她还是不动摇地继续说着。
　　“那时候就想着，我救救这个孩子，拜托别人也救救我弟弟吧。要是他也不幸，挣扎着求生。”
　　祁归已经呜咽出声，像是再也憋不住了，声音越来越大。
　　祁玉用手撑在祁归的肩膀想推开她，祁归反射性地拒绝，把祁玉重新抱住。但渐渐地，他感觉到了祁玉的坚决。他放开手，绝望地哭起来。
　　“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祁玉看着眼前这个男生，他已经渐渐有了少年人的轮廓，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闭着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眼泪像流水似的一滴一滴砸下来。
　　她的心好像一个海绵，刚吸满水又被用力地拧干。
　　祁归忍不住，好像除了哭他再也做不了什么事了。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逃走，他应该好好揍利志一顿，然后在姐姐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得知了真相，却要离开她。
　　他的肩被捏住。
　　“祁归，你睁开眼。”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勉强止住眼泪看着祁玉。
　　“你还记得你十岁生日许了什么愿望？”
　　当然记得，那是姐姐给他过得第一个生日。他许了，他许了...
　　祁玉看着祁归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我答应过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祁归再一次把祁玉抱进怀里，再一次大哭起来。
　　“对，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
　　祁玉笑起来，但是眼泪却流下来：“所以，就算一开始我是抱着私心，但是从我答应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把你当做是替代品，当做是一笔交换任务，当做是煎熬灵魂的救赎。”
　　“你就是我的弟弟。”
　　“我要陪伴一生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