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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黥面少年 ...

  •   “绮绣,白羽,帅哥?”寤生陡然惊醒,从榻上翻身下来,口中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她看了看房中布置,又向门口走了几步,探出头去四下张望,发现外面青天白日,明朗得很,的确与梦中景致迥异,这才大抵确认自己是在自家宅子中。
      梦与醒该如何分辨,她还不能完全掌握要领。
      “哎,又做梦了。”
      寤生试着活动四肢,发现仍是不甚灵便。想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应该身轻如燕才是,她却觉得自己笨拙得如同初生顽童。不过这也并非由她日日怠惰、不勤学苦练所致,情有可原,确确实实怨不得她。
      燕喜告诉寤生,她的来头可不那么简单。按照燕喜的说法,寤生出生时便克死了娘亲,而后自己也干脆长眠不醒,一睡就是十六年。
      难怪那燕喜看她时总是神情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这丫头打一出生就弄死了人家媳妇,害得世间又多了个鳏寡。
      寤生说:“终究可哀,然非吾所愿,怨不得我。”
      虽说是从十六年的大梦里醒来了,她仍旧每夜每夜不断地做着梦——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梦境从不相同,梦中人却永远不变。那是一个青年男子,一个她未曾谋面的青年男子,身着红衣,颠倒众生。
      那男子是谁,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那绮绣、还有那白羽,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何会频频出现于她的梦境里。
      可她却是鬼使神差的一根筋,好似着了魔。
      “我得去找他。”寤生念叨了一句。
      “我总觉得他有什么难处。”她又喃喃自语。
      “他也许是被困在什么地方,只能在梦里召唤人。”她越发邪乎道,“会有这种情况吧。”
      “喂,你就不能有点反应?”寤生终于结束了日常的自说自话,抬脚踹向身侧少年,“让你办的事办妥了么?”
      少年没有闪躲,只老老实实地杵在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寤生。
      而寤生的那一脚,在空中虚晃了好几圈,最终也没有真正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似不敢确信,抬头看了看寤生,而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那是一张留满刺青的脸,青黑的墨线纵横斑驳,不知出自谁人手笔,五官在墨迹的摧残下已经很难得分辩。少年看似虚长寤生二三岁,面上比她稳重得多,衣着却远远没有她的光鲜。
      也许,这样一张脸,也就只配得上这样一身粗布衣衫。
      他们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男奴。他们生而为奴,没有家人,没有自由。他们姓什么,名什么,是饥是寒,是死是活,没有人关心。
      他们在人肉市场上被挑选,被买卖,价格也许只等同于一头肉质上好的母猪,或许还不如。
      寤生有些嫌恶少年的打扮,撇了撇嘴道:“送你的衣裳,怎么从不见你穿过?”
      少年不答话。
      她又问道:“是不是嫌不好看?”
      少年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我再着人给你做两套去。”
      少年仍是不说话。
      “云南你这么倔,好赖都不懂,活该被人欺负!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寤生显然已经动气。
      那唤作云南的少年蓦地握紧双拳,低声说道:“少主,人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少女一听这话,双眼立刻明亮了起来。
      是了,这才是她一早来找云南的本意。此时就算是有满天的乌云也都尽数散了,她再不管那云南为何不领受她的好意。
      云南的拳头攥得更紧,声音更加低沉道:“在十方刹。”
      “十方刹?”寤生噗嗤笑出声来,扬声问道,“和尚?”
      少年面无表情,嘴上也不作答。他将头埋得更低,背脊却挺得笔直。他一点也不觉得“和尚”这两个字有什么可笑,相反倒觉得寤生的模样神经兮兮的。
      寤生只顾着一个人傻笑,边笑边说:“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我要找的人是个和尚吧?哈哈哈。”
      笑声惊动秋色,连草木都跟着摇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青年男子闻风走近,朗声笑问,竟止住了寤生的狂态。
      来人身形不算硬朗,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文弱,十足的白面书生打扮。他的喜怒悲惧,好像全都隐藏在了一副好看的笑颜之下。
      他时时都在笑,江湖人却称他为——笑面阎罗。
      没领教过他剑法的人,几乎全都被他的笑面蛊惑,领教过他剑法的人,大概全都已经拜见了真阎罗。
      他叫燕喜,是武林中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也是臭名昭著的天长门一门之主。
      寤生顿时觉得和尚也不是那么好笑,瞥了眼云南,讪讪唤道:“爹。”
      “和尚很可笑?”
      寤生摇摇头。
      “你要找的和尚很可笑?”
      寤生接着摇头。
      “云南,你说来听听。”燕喜又笑着转向那个满脸刺青的少年。
      寤生接着瞥向云南,双唇分明卷出一个“嘘”字。
      少年低着头,低声说道:“少主要找的人法号月白,在十方刹。”
      “月、白?”寤生本在咀嚼这二字的深意,突然明白自己已被人出卖,转而怒道,“云南你!你还是不是我花五两银子赎回来的云南?”
      五两银子,一个男奴,私人财产。
      云南将双手攥得指节发白,就是不做辩解。
      燕喜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哪有寻人寻到和尚庙的道理?”
      “你都跟我爹说了?”寤生怒向云南。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自己还会被谁出卖。
      说来说去,这都缘于数月前的一幅画。
      画,自然是出自寤生之手,画中人,自然是那个法号月白的和尚。
      寤生此前并不知晓他姓甚名甚,家住何方,只是梦里那张脸过于清晰,她便将他临摹了下来。
      当日,寤生指着画上那人对云南说:“就照着这个样子给我找。”
      寤生的手艺姑且不论——单凭一幅画,要找一个人,这难度已经是可想而知。
      不过云南耗费数月的功夫,还真就把人给打听到了。
      古刹,和尚。

      燕喜说:“你不能去。”
      “那不妨请爹爹派人去把人给寻回来。”
      “更是不成体统。”
      “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相传十方刹藏匿于深山,路途险阻且不论,里面俱是隐世的高僧,那月白更是来路不明,你让我如何将人请来?”
      “爹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手,还怕弄不来一个和尚?”
      彼时的寤生并不太了解,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是可以倚仗财富、武力或者权力来摆平的。
      云南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没他说话的份,他习惯保持着沉默。
      燕喜反问道:“这像话么?”
      寤生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像话,反而觉得是燕喜太过武断。她要去寻人,尚未说明是寻来做什么,那燕喜就这般阻挠,实在是滥施淫威。
      她怒道:“要是娘亲在,才不会见我这么受委屈。”
      可是娘亲不在,还是被她自己给克死的。
      寤生越说越气,越想越委屈,索性头一扭身一转,撇下院中二人,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是夜,满树的秋叶簌簌抖落一身霜露,似不堪重负。
      寤生听着窗外声响,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可以——本是与那燕喜置气,到头居然将自己给锁了起来。
      她怒极反笑,渐渐也就不那么气了。
      她推开门,看见云南还立在原地,衣着简朴,背脊笔直,神色隐匿在夜雾与浓墨下,别是一番风味——那是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带着厚重的隐忍,又或许,还夹着些许不忿。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
      她恍惚有种错觉,恐怕这少年的皮囊下住着一个百岁老人。想着想着,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要探看那重彩下的面容,唐突走近,伸手戳向那张印满刺青的脸。
      云南将头埋得更低,却没有过分闪躲。
      “在想什么?”寤生问。
      少年不语。
      “你的命是我花五两银子买来的,所以你是我的人。你做什么,想什么,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云南不接话。
      “听懂了么?”
      他缓了半晌,头点得却是极不情愿。
      不过这也好过全然没有反应,寤生又说:“那我命令你,以后我说话,你就得接。”
      云南又点头。
      寤生推了推他,几分不悦道:“你究竟听懂没有啊?”
      “懂。”云南低声答了一句,而后又迅速恢复静默的常态。
      他的双唇极薄,说不说话都很好看。寤生突然有些感激当年给云南刺青那人,那刺刀,那笔墨,竟肯放过这样一副唇齿,使它好看得天衣无缝。
      她说:“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在看什么了吧?”
      “看门。”
      “看门?”寤生恍然,指向自己道,“不会是老爹让你来监视我的吧?”
      “是。”
      “你能看住我?”她觉得燕喜很好笑,单就派一个三脚猫来监视另一个三脚猫这事而言。
      “不能。”
      “如果把我看丢了,你会有什么后果?”
      “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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