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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荷花宫灯(三) ...

  •   皇宫向来是最适合藏污纳垢的地方。
      九重宫阙之内,在众人都不愿提及的角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缝隙,累累白骨上开出第一朵脆弱的花。

      横衡一觉醒来,只觉得四肢酸痛,好像在梦里被人揍了一顿一样。
      他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手腕,身上的骨头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好似群山层层叠叠,此起彼伏。进宝倒了一盏清茶递进帐子里,横衡接过后一饮而尽,开口第一个问题却是:“昨日我捡回来那只小狐狸呢?”
      昨天他从承乾宫出来,去找他父皇问点事,谁知人没找到,自己先走到了不知道哪个地方去了。
      然后他在那里看见了一个古老的莲花宫灯,款式还算精致,可惜已经蒙尘,边边角角结满了蛛网,样式也不是当下时兴的那一款。
      他起初还以为是哪个宫人随手丢在那里的,直到他瞥见宫灯上挂着的流苏“簌簌”的抖了两下。
      四周无风,横衡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宫灯又是一阵抖动。
      其后传来细小的呜呜声,横衡尚未来得及反应,宫灯上倏地窜出一对雪白的尖耳。
      这耳朵抖了两下,往上一抬,露出一只小狐狸。
      横衡愣在原地,与它大眼瞪小眼的互相试探了半晌,才大梦初醒般的僵硬着身子缓缓蹲下来,冲它招了招手:“过来。”
      他看着小狐狸雪球一般毛茸茸的小短腿迟疑着抬起来,又稳稳地落回原处,大有一副随时都想转身逃跑的模样。
      “别怕,我只是想摸一下你。”也不管小狐狸是否能听得懂人话,横衡真挚的解释道:“你看起来很好摸。”
      小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横衡的表情过于诚恳,还是他通身散发出的气质让人感到舒适,小狐狸犹豫片刻,还是慢慢靠了过来,乖巧地把头凑到横衡手底下。
      横衡先是轻轻地从头到尾替小狐狸顺了顺毛,白色的绒毛贴着手心把他的一颗心都给扎的痒痒的。他继而用另一只手抚上小狐狸的脖子,自上而下小幅度的勾起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狐狸非但没有反抗,反而还顺从的扬起头任横衡蹂躏,最后还跟着他回了寝宫,成为了一只高贵的东宫吉祥物。
      只是这样一来,横衡反倒把正事给忘了。
      躲在御花园某个树荫下偷懒的老皇帝刚从一个漫长的盹中醒来,还不知道他的亲儿子为了一只狐狸把自己给全然抛在了脑后。
      只道是天光正好,还来得及再睡一觉。

      飞扑而来的一团白球灵活的绕开挡路的进宝,直直撞上横衡的胸膛,把他整个人撞的往后倒去,未束的墨色长发在枕头上四散开来,小狐狸刚想往他脸上踩的动作一顿,突然拘谨的后退半步,横衡也不在意,笑着往它头上揉了揉,支着一只手重新坐起来:“小心些,别伤着了。”
      进宝在帐外默默咽了口口水,觉得可以把这只小狐狸当成下一个公主殿下来伺候了。
      不过说起来,这只狐狸是公的还是母的?
      在这方面,横衡和跟了他十几年的进宝总是有一定的默契,小狐狸相比昨日兴致明显不高,他想不到别的来逗它的法子,索性就和它说话。
      “你是只小母狐吗?”
      这招果然管用,小狐狸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跳起来,往横衡脸上踹去。
      那只小短腿在空中急速拐了个弯,最终还是和横衡鼻尖堪堪擦过,没舍得在上面留下一道血印子,横衡与毁容打了个照面,依旧没心没肺地追着炸了毛的小狐狸到处跑:“对不住对不住,我现在知道你是个小公狐了,你就不要再生我气了,嗯?”
      小狐狸冷漠地回应了他一个毛茸茸的屁股。
      就在横衡蹲在地上对着小狐狸的屁股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样哄它开心时,地面猛地一震,周围的花瓶娇弱的左右摇晃,跌落于地,炸开的碎瓷片把小狐狸吓了一跳,还没等它躲开来,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横衡把它一整个兜在怀里,挡住周围劈里啪啦的动静,还不忘顺便伸手捏它的耳朵揩一把油:“别怕。”
      震动只突兀的出现了一下,除了吓吓平常被精心伺候着的瓷瓶小姐们,甚至都没有能抖落一块砖瓦。而进宝的心早在他的主子不要命似的先去救一只狐狸的时候就已经随着瓷瓶四分五裂了,此刻见横衡无恙,才勉强找回了三魂六魄。
      还有一魄悬空吊着,因为皇帝来了。
      横衡命人把小狐狸带下去检查一下,自己站起身来,随手弹了掸衣袖,云淡风轻地朝皇帝见礼:“父皇。”
      “起来吧。”在横衡的印象里,皇帝的神色从未如此凝重过:“你可知方才的是什么?”
      “地震?”横衡皱了皱眉,否定了自己:“倒也不像,书上写‘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这次地震怎么会这么突然,既无征兆,也无后续。”
      “是门。”皇帝肯定的说:“是有人想开门,所以门给我们发出了警告。”
      “有人想开门?”横衡不太明白他父王的意思:“门里的,还是门外的?”
      皇帝东挑西捡的,没寻到一把舒服的椅子,索性往儿子的榻上一靠,听见这话,又被迫直起身子教育他:“小子你傻呀,都说了是人了,门里的还能算人吗?”
      横衡早就习惯了他爹这种正经不超过三句话的德行,但还是垂手立在一旁,将这两天积聚的疑惑一一问出口:“父王,承乾宫中之事,可是与门有关?”
      皇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人为之力,做不到这般。”
      横衡心里一惊:“难道门已经开了?”
      “应该还没。否则门不仅仅是给我们示警这么简单。”老皇帝算了算情况还没到最糟的地步,又盲目乐观起来:“大概会直接要了我们的狗命。”
      “以身殉职乃是担当。”横衡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是我们若是一死了之,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即便身死,又怎么忍心看他们陷于水深火热?”
      “开个玩笑都不行,无趣。”
      皇帝侧过头去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扭回来又是一派严父模样:“吾儿确是栋梁之材,朕心甚慰啊。”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可以阻止门被打开?”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皇帝高深莫测的说道:“史书有载,若真有一天门关不住了,能救天下的只有你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储君,却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
      横衡听的一愣一愣的,轻而易举的就被糊弄住了:“可我从未修习过法术,要如何以凡人之躯和这些怪力乱神抗衡?”
      老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横衡陡然生出一种敬畏来,仿佛肩上担的并非区区一国太子的责任,而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
      但老皇帝下一句话差点就让他撂挑子不干了。
      “靠运气啊。”
      横衡:“……”
      “开玩笑开玩笑。”老皇帝见好就收,复而露出他惯有的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来:“我和你母后都亲和的很,也不知道你这副严肃的性子随了谁。”
      横衡眉头紧锁,没有心思和他爹胡闹:“难道先人只留给我们一个难题,却未交给我们解题之法?”
      “解题之法当然也是有的,不然这个故事多半被老祖宗当成神话传说听过去了也就算了,哪能传的到你这一辈。”老皇帝说着,为难地扫了他一眼:“不过我说出来怕你不信。”
      横衡郑重道:“只要是父皇说的话,儿臣字字句句都深信不疑。”
      皇帝被他这种一本正经地拍马屁给哄高兴了,翘起一只腿,捧着茶摇头晃脑的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解题之法就是一个字,等。”
      “等?”
      “对,等援兵。”
      “何方援兵。”
      老皇帝顾左右而言他:“旺财啊,我觉得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虽说我国以前是穷惯了的,可自你出生带来的那一场甘霖开始,我们宋国一年比一年好,国库也不空虚了,你可得多补补,别给爹省钱。”
      横衡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的回答道:“是,多谢父王挂怀。”
      “哎,你我父子,说这些场面话就生分了。”老皇帝大气地将手一挥:“只是,我这时时刻刻关心着你,不可不谓个好父亲啊。”
      横衡:“……”
      横衡:“是,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虽说是套出来的马屁,那也是从儿子口中套出来的。老皇帝照样被取悦了,他一边得意洋洋的想着:“臭小子不愧像我,说话都那么好听”,一边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老祖宗说,等真到了关键时刻,自会有天人前来相助。”
      横衡实在是想不通这种神话故事是怎么流传到今天的。
      但是眼下棘手的案件也是存在的,他即便觉得再荒唐也得强打起精神来直面它:“什么时候才算是关键时刻?”
      “这我是真不知道。”老皇帝坦白道:“书上没有写,我爹也没告诉过我。”
      他又陷入反省:“这代代传下来,门都从未有过异动,怎么偏偏到我这一代就出事了呢?我日日兢兢业业,最多偷睡了几次懒觉,误了几次早朝。嘶……难不成这便是天谴吗?”
      “父王不必自责。即便是以血肉之躯为盾,儿臣也必坚持到那‘关键时刻’。”
      老皇帝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看着面前站的笔直笔直的横衡,心里突然窜起了一个极佳的解决方案。
      这坑儿子不怕事大的爹说:“要不我现在就召各地道观的高人进宫教你法术?”
      “……”

      老皇帝急吼吼的回去拟旨了,横衡在原地沉思片刻,进宝就进来了。
      他费力地将一叠累的老高的奏折放在桌案上,奏折最上面跳下来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一脚蹦进砚台,再抬起来嫌弃的抹了两下,极其嚣张地在太子殿下的桌上留下了罪证。
      横衡二话不说,抱起小狐狸,用嘴唇轻轻在它耳朵上咬了一口。
      “罚你的。”
      小狐狸猛然一抖,两只爪子往前一扒,挣扎着想逃跑,横衡抱不住了,只好把它放在地上,往它脑壳一弹:“玩去吧。”
      “殿下。”进宝看着地上的小狐狸咻一下飞窜出去,觉得终于是自己可以说话的时候了:“陛下说他要把关为殿下挑选师父,所以请殿下替他批阅奏折。”
      横衡:“……哦。”
      批阅奏折对他而言倒不是难事,横衡很快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工整的回复各地呈上来的情况。
      等他批完,已经接近晌午了。
      他搁下笔,活动了发酸的手腕,抬头望去,发现小狐狸蜷成一团,睡在门前。
      离他不近不远,却是他一旦抬头,第一眼就能望见的位置。
      横衡悄悄站起来,蹑手蹑脚的往它走去,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终于把小狐狸惊醒了。
      它懒散的扬起下巴看了横衡一眼,红褐色的瞳孔忽然找到了焦距,它毫不犹豫地一甩尾巴,跳过门槛,只留下一个扑空了的横衡,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惜命运不会给勤奋的好孩子休息的时间,这头小狐狸刚逃出去,那头林宛丘就进来了。
      “哥哥。”
      “怎么了?”横衡站起来,想摸一摸宛丘的头,却发现她的神色看起来并不轻松,眉目间似乎结满了冰霜,一眨眼,睫毛上就有冰花簌簌的掉落下来。
      “又出事了?”
      “承乾宫昨天那个疯嬷嬷。”宛丘攥紧了衣角:“她死了。”
      横衡心上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弥散开:“死状是什么样的?”
      “和德母妃一模一样。”林宛秋小声回答道。
      横衡当机立断,一甩袖子:“去承乾宫。”
      他话音刚落,神出鬼没的小狐狸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用爪子钩住横衡裤脚,三两下跳上横衡的肩头。
      宛丘在一旁看呆了眼。
      其实不光是她,横衡也被小狐狸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震惊过后,他把内心里涌起来的喜悦压在不动声色之下:“我们要去办正事,你也要去吗?”
      宛丘回过神来,艰难的开口道:“这是……哥哥您养的宠物?”
      横衡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点点头。
      林宛秋绕着它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惊叹道:“哇,好可爱啊。”
      横衡知道林宛秋这个孩子,虽然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但由于从小体弱多病,养成了一个含蓄的性子,比方说她想吃一种糕点,不会直说,反倒问人家这个糕点好吃吗,而如今她夸小狐狸可爱,翻译过来不就是……
      横衡这个对妹妹百依百顺的兄长,头一遭破天荒的拒绝了她:“不行,这只狐狸我不能送给你,抱歉。”
      被这般直白的戳穿心事,宛丘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她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少女的自尊心:“我……我没有想要它!我只是夸夸它……”
      “是。是哥哥说错了话,我道歉。”横衡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来:“那我们走吧?”
      “可是去承乾宫查案,你也要带着宠物吗?”
      “嗯。”横衡扭头看了看肩上的小狐狸:“它说它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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