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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镜花水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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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宋淇梁把横衡小时候玩的拨浪鼓给翻了出来之后，也不晓得开了哪一窍，专从柜子里找横衡儿时的东西，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找出来就往旁边一抛——横衡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读书，也平白无故遭了殃，硬是被一件短衫兜了个不见日月。
偏偏小狐狸还浑然不觉，将他的寝殿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你们人类的柜子还真能藏。”
横衡放下书道：“对，那你们狐妖也应当会把翻出来的东西都整回去的吧？”
宋淇梁：“不会。”
横衡：“……”
最后他俩一同站在满地狼藉之中，陷入了沉默。
宋淇梁为难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攥在手里的一个小巧的鲁班锁，此刻想不认账似乎有点迟了，于是他坚定地把它往横衡手里一塞：“太子殿下手下这么多人，收拾一间屋子有什么麻烦的。”
“麻烦是不麻烦。”横衡这回一点也不傻，顺着小狐狸的趋势就把鲁班锁给还回去了：“可你也知道，我的东宫里没有一个婢女，你让进宝那群五大三粗的侍卫来整理东西，这不合适。”
他成功地在宋淇梁开口之前又一次堵住了他：“如果我此刻去找宛秋借宫女，无异于告诉别人，可以往东宫塞宫女了，那才是真的麻烦，对吧？”
鲁班锁经历一个波折的来回，终于重新回到了宋淇梁的手上，横衡满意地缩回手，高高地斜睨了它一眼：“宋公子不会想说这些东西不是你翻乱的吧？”
宋淇梁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当然不了……”
说实话，他还真的从没想过，他宋淇梁有生之年居然也会遇到这种二愣子比他一只狐狸都精的情况。
“嗯。”横衡把书放在桌上：“那就开始吧，我陪你一起。”
说完他便蹲下来身体力行地想从刚刚糊自己一脸的短衫开始整起，被宋淇梁伸手拦住了：“诶等等，这件不能收起来。”
“我们狐妖呢，优点很多，但最突出的就是聪明，你懂我的意思吗？”
横衡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意思就是——我很喜欢这件衣服，所以才把它单独挑出来，你就送给我吧。”
连讨一件衣服都能把自己夸一遍的，除了宋淇梁以外，横衡还真是没见过第二个人了。
但他也没问小狐狸把他幼时的衣服要去干嘛，不假思索地就点了头：“好，你拿去吧。”
小狐狸把衣服团成一个团往怀里一塞，兴致勃勃地蹲下来：“来！收拾东西！”
横衡的心里萌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危机感。
可惜这回他的危机感还真失灵了，小狐狸可以说是极其富有热情地迅速收拾完了满地的脏乱差，甚至还奢侈地动用了一点妖力给横衡的房间熏了香。
醇厚的沉香淡去后，余味里一点腐烂的气味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游丝一般撬入横衡心底。
宋淇梁还站在旁边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嗯，不错，挺好闻的。”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拥挤的屋子被整理完成，空旷了许多，横衡的心也跟着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这里就他与狐狸两人，连进宝都不在，横衡望了一眼面前的椅子，一撩衣袍，席地而坐，差点把小狐狸的魂都给吓没了。
“你……你是本人吗？”
横衡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怎么不是本人？”
他诧异地指了指地板：“这是地，不是凳子。”
“我知道。”横衡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累了。”
“倒是你，今天也反常的很。”他抬头盯着宋淇梁，试探着叫他在青丘的小名：“阿靖？你今日为何不发脾气了？”
宋淇梁莫名其妙：“我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
他绕着横衡转了一圈，真心实意地问候道：“你有病吗？”
横衡：“……”
横衡：“……一……一点点吧……”
他还生怕不够似的，举起手用拇指顶住小手指的指腹，比给宋淇梁看：“大概就这么一点点。”
宋淇梁心服口服，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行，你厉害。”
低着头和他讲话太累，尤其是在横衡完全把规矩礼仪抛诸脑后的时候，此刻他正缓缓躺下来，将手肘撑在身后，舒舒服服地半坐半躺着，头自然地昂起，脸上还带着微笑。
而小狐狸不一样，他脖子都快断掉了，此刻只想生气，不想做别的。
深吸一口气，他索性也盘腿坐下来，耐心地和这位一生病就重返童年的横衡小朋友讲道理：“我呢，平常脾气是很好的——只要你不惹我。”
“我从未惹过你。”我们的太子殿下把嘴巴一撇，显得委屈极了。
“不惹我的意思包括：不要随随便便把答应给我做甜点的厨子借出去哄别人。”小狐狸顿了顿，奇怪地挠了挠头：“我上上次发脾气是为什么来着？”
横衡好心提醒他：“我从来不知道你为什么发脾气。”
宋淇梁：“……你再说我又要生气了。”
横衡立刻闭嘴。
不消一会儿，他又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在小狐狸生气的边缘试探：“实际上我觉得，你发起脾气来还挺可爱的。”
宋淇梁：“？”
这是劝他多发脾气？
他觉得横衡可能病的不轻，至少并不止他所比划的那么一点。
横衡又说道：“从小到大，只因我是太子，人人皆须看着我的脸色，我虽宠着宛秋，可她懂事之后也未曾对我发过脾气。所有人，都只把最好的，最虚伪的，最希望我看到的一面展现给我，一直以来，我甚至怀疑我所处的世界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他闭上眼睛，声音低不可闻：“现在也是。”
小狐狸差点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地等横衡的下一句话，横衡却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我今天实在是太失礼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你也快起来吧，叫人瞧见不好。”
可小狐狸才刚坐下啊？
宋淇梁简直要怀疑横衡是故意来折腾他的了。
他郁郁地跟着横衡坐回到椅子上去，犹豫了半天，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没事找事就和你闹脾气。”
横衡：“……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勤奋。”
宋淇梁：“哼。”
横衡：“……”
这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好在横衡哄他也哄成习惯了，对于这种情况，他早就熟练地掌握了应对技巧。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横衡的态度太过于诚恳，以至于小狐狸一时半会儿都挑不出错来，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回答道：“哼。”
不过宋淇梁生气归生气，既然没有变成狐狸撅着屁股对着他，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横衡也不急着认错了，嘴巴上消停了一会儿，手里仍然殷勤地替宋淇梁倒了一杯热茶，还将自己面前的几盆点心都推到了他面前，然后掩住嘴压抑地咳了两声。
——看起来好像真的生了一场什么了不得的病似的。
饶是如此，小狐狸也难以再硬下心肠来和他置气：“算了算了，看在你还病着的份上，我不和你这个脆弱的凡人一般计较。”
横衡放下手，轻轻地笑了笑。
小狐狸正把爪子伸向荷花酥，听见他的笑声顿了顿，奇怪地问道：“你又笑什么？”
“宋淇梁，”横衡直起身子，正儿八经地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你一直在找的人，是我吗？”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宋淇梁的眼里被大片乌云所淹没，将横衡映在里面的身影吞了个干净。
他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一点，我不过在你这里混口饭吃罢了，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吗？”
横衡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茶盏。
杯子里薄薄的热气被陶瓷阻拦，根本传不到他的手心里，横衡觉得遍体生寒，他费力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宋淇梁站起身来，仿佛是嫌脏似的，伸出两根手指弹了掸袖子上被横衡碰过的地方：“我们青丘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就算我瞎了眼看上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男人。”
“是啊。”横衡窒息地想：“我是疯了才会生出这种这么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瓷器之间的裂隙被互相挤压，发出轻微地声音，最后终于凝聚成一声再也挽回不了的巨响。
横衡竟然生生地把一个杯盏给捏碎了。
他被这声响动惊醒，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身上的碎瓷片劈里啪啦地和着血滴往地上掉，他抬起手，手心里面早已被扎的血肉模糊了。
小狐狸站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痛吗？”
横衡挑出一块嵌进了他的手掌里的瓷片，闻言也疑惑了起来。
对啊，他好像真的不痛，为什么呢？
手心里的血迹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张开了血盆大口想将他一整个人都囫囵地吞下去，横衡一个激灵，眼前突然变成了漆黑一片。
耳边一阵尖锐的轰鸣，吵得他感觉整个世界抖在旋转一样。
横衡猛地睁开眼，才发现不过做了个噩梦罢了。
昨天夜里他趴在书桌前睡着了，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此时外头的天才蒙蒙亮，进宝应该还没醒。
横衡也不想惊动别人，他扶着沉重的脑袋站起来，揉了揉被自己枕麻的手臂，倒了一碗冷茶。
喝过茶之后，稍微清醒一点，刚刚的梦在脑内久散不去，嚷的他心烦。
这可是横衡从来没遇到过的状况，他姑且将这个意料事件称为“一位担心宠物会跑路的饲主的焦虑”，至少在天完全亮了之前，他不想见到小狐狸，就当是给他一点平心静气的恢复时间。
小狐狸向来知他心意，并且不喜欢顺着他来。
横衡刚刚许完愿望，把茶杯放下，一个白到发光的毛绒团子就悄悄挤开了一条门缝，钻了进来。
横衡眼睁睁地看着他划出人形，迤迤然地走近来：“怎么醒了？”
横衡不太会撒谎：“做噩梦了。”
小狐狸在他面前站定，挑着眉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才一脸吃惊地退了半步回去：“做噩梦醒了还不点灯，你骗我的吧？”
横衡很委屈。
宋淇梁一挥袖，屋里的灯就全燃了起来，橘黄的烛光把黑暗驱逐出这个屋子，懒洋洋地爬上横衡的衣襟。
宋淇梁说：“反正你也睡不着，要不我们出去玩呗。”
“这个点？去哪里？”
“随便哪里，逛逛就好。”小狐狸伸了个懒腰：“打我来了你这地方，就没机会经常跑出去玩了，我实在是憋得慌。”
横衡望了望天色，这个时候出门实在是早了些，而且他和小狐狸一同走在路上，万一被哪里的宫人撞见了，可能会在宫中引起不必要的流言。
他甚至都为他们想好了开头：
“看后奔溃！太子殿下竟与一名陌生男子清晨并肩同游……”
横衡想想就害怕。
他摸了摸头，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我记得我柜子里有一副玉石棋子，我翻出来陪你下棋？”
宋淇梁：“？”
怎么回事？
饲养员不想干了？
他很是恼火：“林旺财你是不是故意羞辱我来的？”
横衡吓了一跳：“我没有啊？”
“你就是！”小狐狸越想越气：“我看起来像会下棋的样子吗？啊？你知道我不会下棋还陪我下棋，你是不是想借机报复我啊！”
横衡连忙解释道：“没事的……你可以用点妖术……”
“你还看不起我！觉得我会耍赖是吧？”
“我没……”
横衡实在是有苦说不出，明明在梦里也是他自己要求要下棋的，怎么梦一醒全变了呢？
他又若有所思地想道，既然梦境与现实总是相反的，那么会不会小狐狸在梦境结尾与他说的那些诛心的话也都是假的呢。
这么一想，他就高兴了，笑盈盈地抬头对上小狐狸的目光：“走，我们出去散步吧。”
宋淇梁脸上的怒气一僵：“……”
他再一次深深地陷入了困惑。
横衡有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