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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镜花水月(三) ...

  •   地牢里阴森灰暗,偶有老鼠在各个牢房里大摇大摆地串门。
      牢门上的锁有些锈蚀了,有时候连狱卒都打不开,需得拿着钥匙骂骂咧咧地转半天。不过好在这间牢门不需要常开,生意惨淡,里面的房客也不是经常有的。
      这间,是死牢。
      这回死牢里的房客看起来像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可惜浑身是血,眼睛被血污遮住,睁都睁不开了。
      他的生命似乎已经熬到了尽头,连老鼠在他身上蹦蹦跳跳的都没顾得上管一下。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费力扒开地上的茅草,手上的血滴在冰凉的石板上,落地便是一朵霜花。
      他口中念念有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就着身上的血迹,在地上摸索着写下两个字。
      “碧玺。”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清早阳光刚洒进了横衡的床帐,他就睁开了眼睛。
      身上没有酸痛,大概说明了小狐狸昨晚没来他床上睡觉,实际上昨天宋淇梁说完那句没头没尾的“我可是你的……”之后,也就再没和横衡说过半句话。
      无论横衡怎么威逼利诱,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于是这半句话死死纠缠了横衡一宿,直到天亮他才混混沌沌地想出一个答案来。
      小狐狸想说的绝对是:“我可是你的吉祥物。”
      横衡头昏脑热地坐起身来,一边埋怨这小狐妖来人间不学好,偏偏学人类的说话说一半藏一半,一边又觉得这样子的它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正这么想着,听见床帐外传来戚戚簇簇的响动,下意识的一抬头,正正对上宋淇梁探进来的脑袋。
      “哦,他醒了。”
      这句话是他与帐外的人说的,说完之后他上上下下嫌弃地打量了横衡一番,问道:“从我掀开帐子到现在你一直在傻笑,你究竟在笑些什么?”
      “没什么。”横衡欲盖弥彰地往他身后张望:“进宝呢,怎么不见他。”
      被点名的进宝犹抱琵琶半遮面,忸怩着从宋淇梁肩膀旁露出半张脸:“我在这呢,殿下。”
      横衡都没往他脸上瞟一眼,目光就直接锁定了他手上黄澄澄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个……”眼见着瞒也瞒不住了,进宝伸出手把东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横衡看:“这是符咒,是青城道人让我们把您的寝殿贴满,说是可以辟邪驱鬼。”
      横衡看见符咒,第一反应就是担忧地往宋淇梁望去,可小狐狸其人非但没没有领会横衡的半分好意,还极其嚣张地抢过进宝手里的纸符,心灵手巧地叠了只纸鹤,往地上一丢——它就变成了一只聒噪的大白鹅,伸着脖子“嘎嘎”乱叫。
      宋淇梁:“……”
      进宝:“……”
      横衡:“……”
      在这一瞬间,求生欲突然爆发的进宝开始力挽狂澜:“公子,这只鹅还挺壮的,能吃吗?我给厨房抓过去。”
      宋淇梁:“……哦……能吧。”
      于是进宝捋了捋袖子,纵身往大白鹅扑了过去。
      这大白鹅虽说前身是只长得不太像的纸鹤,可到底现在也有了身为一只猛禽的战斗力,它“嘎——”地嚎了一嗓子,勇敢地扇动翅膀,飞起足有一丈高,然后一低头狠狠地往进宝脑门上啄去。
      进宝堪堪闪身躲开,迎面又传来一道强劲有力的风。他用手臂一挡,听见身后横衡说:“你们出去打吧,里面地方太窄了。”
      进宝一听到命令,立刻伸出手抓住了大白鹅的一只翅膀,往窗外一丢,然后朝横衡抱拳匆匆行了一礼,继而也飞身跳了出去。
      屋外鸡飞狗跳,屋内岁月静好。
      横衡扫了一圈屋子里的黄纸符,这半路出家的道士本事不见得有,吝啬倒是一点也不吝啬,他的整个房间都快被符咒给淹没了,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宋淇梁顺着他的目光跟着看了一圈,得意洋洋地显摆道:“还不错吧?我贴的。”
      横衡:“……”
      他几经思量,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口:“这些符咒对你没有影响吗?”
      宋淇梁张口就是一句大话:“怎么会呢!我修为高……”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鹅鸣,惊的小狐狸生生把最后一个字给吞了回去。
      “对,没有影响,甚至还略有裨益。”
      横衡与他对望一眼,后者继续解释道:“这些根本不是驱鬼的符咒,而是招鬼的,看样子他想把你这里当作笼子,好一网打尽呢。”
      横衡点头:“这样也不错。”
      宋淇梁坐在床榻上托腮盯着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天庭时仙娥们对他的评价。
      “你说太子殿下啊?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他远远地朝你点一点头,你就感觉心里的花都开了。”
      现在看来确实不错,横衡在人间的相貌与天界的相比是平凡了些,但眼角唇边都含着能化冬雪,绽春花的融融暖意。
      十殿阎王曾告诉宋淇梁,天界太子下凡历劫,饮过忘川水,踏过奈何桥,等到了人间他就不是横衡了,说不定连性情都会大变。
      小狐狸把林旺财和横衡一比较,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哪能是性情大变,这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二愣子林旺财和大傻子横衡,凡事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哪怕置于危险之中,也可以坦然回答一句:“这样也不错。”
      宋淇梁真想把他脑子撬开来数数里面究竟有几根筋。
      “总之这个青城道人你还是得小心点。”横衡正色道:“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既然他有这个胆子在我房间里布局,就一定不是个善茬。”
      宋淇梁喜上眉梢地想道:“原来二愣子还是关心我的。”
      然后他就听见二愣子无情的说出了后半句话:“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吉祥物。”
      小狐狸想也不想,扭头就走。

      这狐狸脾性喜怒无常,凡人横衡琢磨不透,神色阴郁地托着下巴在桌前想了很久,可怜在旁服侍的一干内侍也跟着惴惴不安。
      这时候恰逢捉完鹅的进宝灰头土脸地走进来,横衡一摆手把他们都遣退了,内侍们才敢松一口气。
      进宝看了眼横衡的脸色,大致就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凑近横衡,故意抬高声音道:“殿下!属下刚刚给您又捡回来一个宝贝!”
      横衡被他吓了一跳,但神色未变,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狐狸悄悄竖起了耳朵。
      进宝再接再厉:“这宝贝他聪明伶俐,冰雪可爱,乖巧懂事,殿下,您要不要看看?”
      横衡总算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来:“你这宝贝……是个人?”
      小狐狸的耳朵又软趴趴地塌了下去。
      进宝见情况不对,连忙朝横衡使眼色:“其实也不算是个人吧……”
      他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才比门槛高一点点的青色小人儿费力地冲破侍卫的阻拦,爬过门槛滚进房里,一路“咕噜咕噜”地滚到横衡跟前,停住了,站起来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毫不客气地指着进宝骂道:
      “是你个龟儿子把老子豁起豁起来内边的,现在提了裤子不认人还要绝老子?”
      进宝听的一愣一愣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等这小孩一口气说完,他才用力晃了晃脑袋,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说什么?”
      小孩儿把手放下,若无其事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没什么,夸你长的好看。”
      进宝:“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娇羞地把这个小孩子往横衡面前带了带:“这是我家殿下,他长的更好看,要不你也夸夸他?”
      青衣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横衡过于敏感了,他总觉得听见他的名字后,这个小孩子原本外露的锋芒被收敛了起来,换成了一层毛茸茸的软刺,看似扎人,实则无害。
      小孩扶了扶帽子,像模像样地朝横衡鞠了一躬:“小道乃青城道人弟子浮云,见过太子殿下。”
      他原本就生的伶俐,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等他板起脸来故作老成地朝横衡行礼时,就更惹人怜爱了。
      小狐狸陡然生出一种它可能要连吉祥物的地位都保不住了的危机感。
      这还了得?
      于是正当横衡一门心思扑在这个叫浮云的小道士身上的时候,宋淇梁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进宝身后。
      他用手肘戳了戳进宝的腰,朝小道士努努嘴:“哪拐来的?”
      进宝被吓得不轻:“公子,这怎么能叫拐呢……这宫里的事,能算拐吗?”
      宋淇梁看见横衡对着小道士的眼神都变了,懒的再和进宝废话:“哪捡来的?”
      “门口。”进宝老实地交代了:“我看他坐在那里,就用一颗糖骗回来了。”
      小道士面色不改,上下嘴皮子一搭:“楞小个崽儿你都要骗,你娃真的不是人。”
      进宝好奇地问道:“你又在夸我好看吗?”
      “不。”浮云如是答道:“我在夸你善良。”
      “哪里哪里。”进宝挠了挠头,浮云将目光投向了宋淇梁,他抬起手来作了一揖:“不知这位漂亮哥哥是谁,方才浮云没有见礼,并非有意怠慢,还请哥哥莫要怪罪。”
      小道士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热,横衡回过神来,眼皮猛地一跳,挡在宋淇梁身前,俯首问他:“你师父在哪?你出来久了他应该会担心的吧?要不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这一连串的问题堵得小道士反应不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透着一点懵,刚才还颇为精通人情世故的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屁孩儿,没有任何的城府和心机。
      宋淇梁先他一步接过话茬:“我看人家小朋友挺可爱的,你不喜欢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呢?”
      大罪人横衡百口莫辩,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好在宋淇梁已经熟练掌握了打巴掌和给甜枣的技巧,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动神色地上前半步,贴紧横衡的背,暖融融的气息划过他的耳朵。
      “把这倒霉孩子扣在东宫,防止他师父生事。”
      横衡本能地想拒绝这种非君子之道的馊主意,但是他很快就悲惨的发现,他拒绝不了小狐狸。
      “那也行。”横衡非常自以为是地想了一个两全之策出来:“你就先留在这里,不过东宫现在不安全,你需得时时在我眼下我才放心。”
      浮云点点头:“多谢殿下。”
      错失二人世界的宋淇梁实在是无话可说。

      进宝知道自己捅了篓子,刚刚拔腿想溜,外头就来人了。
      一个小侍卫一本正经地朝着众人行过礼,附在进宝耳边低声讲了几句话,进宝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了。
      惨了,溜不掉了。
      他挥挥手打发走小侍卫,往左横跨一步,低下脑袋:“殿下。”
      横衡见他脸色,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嗯,你说。”
      “昨日犯案的侍卫高俨在死牢自戕了,他临死前留下了两个血字。‘碧玺’。”
      横衡对这两个字毫无印象:“碧玺?他的遗物中有一块碧玺?”
      “当然不是,这‘碧玺’,是一个女子的闺名。”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朝气的声音,来自太子殿下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的无上至宝。
      林宛秋从门后露出小半张脸,眉眼弯弯地笑着说道:“哥哥若是请我进去,我就告诉你这‘碧玺’是谁。”
      横衡先下意识地望了宋淇梁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昨天他的话起了作用,此刻他没有变成小狐狸,还好端端地站在他身旁,看起来姿态很是放松。
      于是横衡走到门口,无可奈何地轻轻点了点林宛秋的额头,朝她伸出手:“请吧,公主殿下。”
      林宛秋又嘻嘻地朝他笑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往上一搭,蹦蹦跳跳地往里走:“今天东宫也好热闹呀。”
      横衡:“他们都是客人。”
      “当然。”林宛秋落落大方地端起主人姿态来:“我是有要事相商,并不是来玩的。”
      横衡将她领到座位上坐下,白芨从身后的侍女手里拿过一个精美的小匣子,递到进宝手里。
      进宝看了看白芨的眼色,才敢打开搭扣。
      匣子里是一支被血气萦绕的银簪,雕花粗糙,血迹斑斑。
      林宛秋说道:“‘碧玺’是钟粹宫祥贵人的闺名。”
      横衡望着匣子里的银簪,血光刺的他眼睛疼,他示意进宝关上匣子,转头回答林宛秋的话:“这簪是祥贵人的?”
      “不是。”林宛秋说道:“但是祥贵人也薨了,她的尸体旁正放着这支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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