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曲》初惊蛰

50、第五十章

　　翌日一大早，由于商队要在官府门前集结，所以塔塔很早便起了床。

　　醒来时，塔塔还感觉有几分不真实，床榻垫了厚厚的被褥，睡上去软绵绵的，像躺在云朵上。这种感觉非常舒服，但塔塔还是有些不适应。

　　同样不太适应的还有阿依，昨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未能入睡。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睡一间房，难免有些害怕，平常她都是与阿娘一起睡，合上眼没过多久便能睡着。但由于床褥柔软温暖的缘故，阿依只挺了一会便睡过去了，睡得十分舒坦。

　　塔塔早早便与胡禄等在周府门前，一众侍从跟在身后，大家都在等待阿依收拾完毕出来，以及宋映溪与刘郢。

　　在得知大周的昭王殿下要与他们同行后，塔塔既有些紧张又觉得心安，紧张是因为昭王殿下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形容，让人不敢造次，生怕一有个不好便要得罪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安心则是因为去长安路途遥远，若有这位王爷殿下在，这一趟应该能少走许多弯路。

　　想到这，塔塔便很快坦然接受了两人的同行。但听说昭王殿下出城前都要一直躲在后面那个装了许多动物皮毛的大箱子里，塔塔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但是据父亲说这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于是塔塔也不好再问了。

　　等了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塔塔有些不耐烦，年轻气盛的少年蹙起剑眉，身子往前伏在马背上，一支手撑着下巴。

　　又数了几十个数后，塔塔“啧”了一声，正欲下马进府里催一催阿依，便听到大门里传来动静。

　　稍顷，阿依便映入眼帘，她穿着霞色的锦裳，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远看就像娇嫩的花骨朵，身旁跟着的是她的两个仆从，不对，是三个。

　　怎么会是三个？

　　塔塔疑惑，坐直了身子，往那边定睛看去。

　　阿依身边赫然多了一位女郎，那女郎显然不是从突厥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如今却一副要跟着阿依一起走的样子，难道是周府的侍女？

　　只见那女郎着了一身素绒梅花袄，裹着里边的翠纹裙，玲珑有致，轻盈似仙。她额上贴着花黄，眉目低垂温顺，让人不禁想要一睹她眸中的风采。

　　塔塔额头流下一滴汗，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快行到门口时，女郎轻声用突厥话提醒阿依注意抬脚，然后两人步伐一致地迈过门槛。

　　而阿依也是一副不自在的形容，一张小脸紧张得通红，还不忘偷偷打量身旁这位娘子，那人似是感觉到了阿依若有若无的视线，但都垂着眼眸莞尔不语。

　　直到走到了马车前，那女郎才再次开口对阿依道：“*我来扶你上去。”（带*为突厥语，下同）

　　阿依应了声好，但被女郎扶住手的一瞬间还是有些慌乱，手指缩了一下。

　　看着此情此景，塔塔眼睛一眨不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在他正诧异的时候，那女郎长睫轻抬，眼波流转，一下就与塔塔的视线对上。电光石火间，塔塔像被雷劈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双目圆瞪，就差要摔下马——

　　怎么会是……他！？？

　　见塔塔被惊得瞠目结舌，女郎笑了一下，露出了几颗莹白好看的牙齿，她歪了歪头，眼神有些调皮，对塔塔道：“*可以出发了吧？”

　　然后便在塔塔惊疑不定地目光下撩开帘幕进了马车。

　　而坐在马车里的阿依看到女郎进来也十分局促不安，但女郎容貌实在好看，好看到她虽觉得失礼但仍止不住地想要打量。

　　就在阿依第三次打量后，终于憋不住，颤颤地对那女郎道：“*宋……宋郎，你是……女子？”

　　宋映溪闻言抬头，巧笑道：“*怎么？不像？”

　　…

　　昨夜。

　　刘郢随胡禄去看过那个大箱子后，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宋映溪的院子前。

　　他想起今日他们几人在中堂想办法明日如何出城时，宋映溪看了看那幅画像，然后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疑惑，宋映溪只觉其中意味难以向众人严明，只能将那画像竖在众人面前，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上面画的可是两个男子啊。”

　　周云飞不懂这有什么奇怪的：“没错啊，这上面画的可不就是殿下与宋郎？”

　　刘郢这时才恍然大悟，这画的是他们两人没错，可宋映溪，并不是男子。

　　那画上还写了两人一些特征，但很清楚地写了两人皆为男子。

　　可见，那些刺客，似乎并不知道宋映溪的性别一事。

　　刘郢摇头，刘丞急着下命令要杀他，也不知是否清楚宋映溪就跟在他身边。而且宋映溪一向以男子装扮示人，那张画像上两人的容貌跟前几日他们被刺客追杀时的打扮一摸一样，是以这画像应是由那群人所绘，那些刺客若不明白内情，也只会以为是两个男子罢了。

　　于是，反应过来的刘郢便让众人都退下，然后走到宋映溪身旁道：“你待如何？”

　　宋映溪沉吟了片刻，道：“我料想那些个刺客应是不知道我真实身份，虽然不知道刘丞为何要突然派杀手过来，但我料想他们多半是冲着殿下您来的，对我的印象应该只能停留在对画像上。我只要换一身行头，跟着突厥商队，应该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才对。”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一一对照画像、男女老少都不放过的可能，但突厥商队人数繁多，单是要一一比对那些侍从，就已经够折腾的了，殿下只要在箱子里藏好了，要出这幽州城，应该不是难事。”

　　刘郢听完后，点点头，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那你是否想过，若要换上女装，跟随突厥商队回去，塔塔、胡禄，甚至是那个小姑娘，他们都是见过你的，你想过如何向他们解释没有？”

　　宋映溪双眼乌溜溜地眨了眨：“向他们解释作甚？我是男子还是女子，和他们有半毛钱关系么？”

　　刘郢唇角轻勾：“不过是诈一诈你，看你慌不慌罢了。”

　　宋映溪笑了：“这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殿下便是说我是妖怪，我看也是没人敢反驳的。”

　　于是，宋映溪作女子扮相回去的想法便这样一锤定音。刘郢其实还有多一层考虑，因为刘丞的手下既想得到要在幽州城戒严，那幽州再往前去的几个城镇，估计都有刘丞的人把守，进城出城同样也要比对画像。能装下人的箱子就只有那么一个，多了便会扎眼，让她着女装，虽然是有些冒险，但也是比较靠谱的法子了。

　　即使明日出城时有人怀疑宋映溪的长相，宋映溪也还可以说突厥话蒙混过去。再不济，就只能动手了，当然这是他最不想遇见的情况。

　　在宋映溪的院子前站了好一会，刘郢才迈进院门。

　　院子里也栽了一株梅树，但似乎是因为这个院子比较偏的缘故，这梅树疏于打理，并没有今日宋映溪与阿依交谈时旁边的那棵好看。

　　枝叶疏影横斜，梅花剪绡零碎，好在朔风解意，鼻息间也能嗅到几分暗香。

　　刘郢收回视线，往房门行去，抬手正欲敲，门却“吱呀”一下被人从里打开，却一下对上了来人的眼。

　　今夜月光也好，清清淡淡的光华洒在少女的脸庞上，许是她换下少年长袍，着了一身绮罗，那发髻许是手技生疏，松散地插着两朵珠翠，整个人看上去温柔纤小了许多。

　　没想到刘郢就站在门外，宋映溪见到来人后一惊，双眸迅速闪过一抹羞色，柳眉一竖便把门关上，用背紧紧抵住。

　　他怎么……就在门外呀！

　　宋映溪扶额。

　　刘郢手还悬在半空，那小娘子忽一下开门忽一下又把门关上，他甚至都来不及作出反应。刘郢轻笑了一声，叩响了门，不紧不慢道：

　　“是我。”

　　那声音低低的，挠在宋映溪的心窝上，她的脸顿时滚烫似烧。

　　又等了片刻，房门再次打开，那小娘子这回却是一脸视死如归。

　　刘郢：“……”

　　他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方才你躲什么？”

　　宋映溪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躲闪开了：“……我不知你在门外，吓了一跳。”

　　被逗笑，刘郢抬手轻轻端起她的下巴：“你上了妆？”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宋映溪微微偏过了头，避开他的手：“怕明日还是被人认出来，我去找周夫人借了胭脂水粉，化了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好一些……”说到这，宋映溪又正过脸，看向他，真诚问道，“我如今与那画像比起来，还像不像？”

　　刘郢静静端详，小娘子目若清泓，两颊融融如霞映澄塘，月色的光华浮在她脸上，细腻如瓷，眉目间哪还有半分英气，若仔细分辨还能看出些许端倪，但要一眼认出实在不太可能。

　　见他不语，宋映溪又发问：“如何？”

　　刘郢这才有些回神，似笑非笑：“你没有镜子？”

　　宋映溪气结，算了，他一个大男人，问了也不懂。

　　“王爷找我何事？”一副要赶客的形容。

　　刘郢：“不若进去说？”

　　听到这话，宋映溪眉宇间才有些松动，王爷自然不可能深夜无事跑那么远来找她，既然过来了，定是有事商议。

　　想到这层，宋映溪才偏过身，让刘郢进去：“嗯，进来说吧。”

　　待刘郢迈进门，宋映溪也跟了进去，把门关上后，甫一转身，便撞了他一个满怀，宋映溪揉着额抬头，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身面对着她，身后忽有一手环过她的腰，宋映溪不由得呼吸一促，下意识便想后退。

　　刘郢便顺势向前，一下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宋映溪逃无可逃，只好抬眸对上他，眼中有些嗔怒。

　　他似乎并不打算作任何道歉和解释，只低下头，吻上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