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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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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这顿饭,宋映溪忽然想起这会大家都在官府,没人去给阿史那达度送饭,想想今天也该轮到她去带他出来转悠了,于是去厨房寻了个食盒,装了一点饭菜和几块酥酪,然后裹上披风,往门外去了。
屋内其乐融融,屋外冰天雪地。
宋映溪很久没碰上这么大的雪了,即使是在长安,这样的雪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下那么一两回,平时都是落一点雪花,都城人还能在梅园里赏梅观梅。这还只是第一场雪,再过一个多月,恐怕那雪还要更大。
宋映溪不由得裹紧了衣裳。
雪花纷纷扬扬,如鹅毛飘摇于天地间,窸窣轻响,但很快又隐于呼啸的风声中。
很快宋映溪便走到了牢房,同侍卫们打了声招呼后,便去找阿史那达度了。
推开门进去,只见阿史那达度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宋映溪提着食盒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阿史那达度,只见他疲惫地掀了掀眼皮子,然后哀叹道:“你再晚来一个时辰老子就要饿死了。”
宋映溪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摇了摇手中的食盒:“这不是给你送来了吗?来吃吧。”
阿史那达度吸了吸鼻子:“今晚吃啥?挺香啊还。”
宋映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饭菜里下了毒,这是你最后一顿。”
阿史那达度一愣,与她对视了几秒,然后嗤笑一声:“哟呵,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然后走上前去,打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饭菜整整齐齐地码在食盒里,冒着腾腾的热气,里面还多放了几块酥酪。
阿史那达度自然注意到了,有点惊喜:“你们汉人也吃这个?”
说罢先夹了一块送入口中,嚼了两下,皱起了眉头:“一点奶味都没有,不地道。”
宋映溪:“……”
“不吃拉倒。”宋映溪作势要去收食盒。
阿史那达度连忙把她给拦下来:“别别别……”
宋映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阿史那达度浑然不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对宋映溪道:“咱们突厥的酥酪子,奶味可浓了,你们厨房的人肯定是偷工减料,没放足奶。”
宋映溪挑眉,叉腰看向他:“这幽州城若不是被你们突厥人毁了,你觉得咱们那么多老百姓还不能做出一个正宗的酥酪子?”
阿史那达度这下有些心虚了,没看她,小声嘟囔道:“我可不背锅啊,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是我那兄长的主意,您行行好,要算账找他去。”
似是想起了什么,宋映溪问道:“要除掉你兄长的方法,小可汗可是真计划好了?我料想着到时阿史那葛罗前来议和,若死在边界,总归是对两国谈判没有什么好处,于王爷名声也有损。若到时你们突厥认定阿史那葛罗的死是王爷所为,拒绝和谈怎么办?”
阿史那达度冷哼一声:“放心,他们不敢。”
“哦?看来小可汗对此十分肯定。”
阿史那达度将食盒端起,一边吃一边讲道:“我兄长能掌着军中实权,全靠那些首领的扶持,这些年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他下了很大的功夫。”
“他先是进攻了几次回鹘,将回鹘的一些小部落划入突厥的领土里,得来的牛羊奴隶,悉数献给了这些首领。而他也多次向首领承诺要攻打大周,占领幽州,这样那些首领便在更大利益的驱使下,决定支持我的兄长。”
宋映溪疑惑道:“可若你兄长死了,他们这么长时间来花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若他们决定自己出兵与大周对抗怎么办?”
阿史那达度讥讽道:“得了吧,你以为这些首领真那么有骨气?他们之所以支持我兄长,并非要扩大突厥疆土,并非要壮大突厥国力,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更多的牛羊、奴隶和女人罢了,但他们根本不想费这个劲去抢,最好是有人能出头,他们坐享其成就行。”
宋映溪了然。
“他们扶植的人选没了,再选一个新的不就完事了,而那个新的,”阿史那达度吃饱喝足,放下碗筷,后背倒在椅子上,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自然是小可汗我。”
宋映溪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小可汗不会回到突厥后,在那些首领的支持下又出兵大周吧?”
阿史那达度诧异地看着她:“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既然你们三万兵马都能逼突厥和谈,我要真带兵再去打幽州,岂不是以卵击石?”
宋映溪放心地伸了伸懒腰:“我知道,只不过从小可汗嘴里说出来,总归是让人放心些。突厥要吞了大周是没有可能,但突厥若要在大周边境持续侵扰,会让大周烦不胜烦,加派更多的兵马过去驻守,其他边关必有空缺,于国防不利。”
宋映溪看向阿史那达度,认真道:“咱们这次虽只能称得上是各取所需,但我相信小可汗是有胸襟有远见之人,断不会在和谈后又自行毁约,卷土重来。王爷一言九鼎,应承过小可汗的事一定会办到,还望小可汗看在王爷的面上,在此役后遵守和约。”
阿史那达度晃晃悠悠地摇着椅子,双手背过去抱着头,看了她许久,然后笑了一声:“你给我戴了一顶这么高的帽子,我还能说不吗?”
宋映溪含笑俯首,作了一揖:“那我便先替幽州百姓谢过小可汗。”
倒不是真要顾及刘郢的面子,阿史那达度本就打算借此次机会得到首领的支持后,反手便将这些盘踞在突厥政权上复杂的势力一一铲除,让权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而若真听从了那些首领,不停侵扰大周边境,突厥不但兵马折损,也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他短时间内不会对大周有什么动作。
之后宋映溪又带阿史那达度到牢房外面行了几圈,阿史那达度还在雪地里练了练兵器,直到宋映溪打了几个喷嚏,他才不情不愿地跟她提出说要回牢房了。
阿史那达度盯着宋映溪发红的鼻子道:“还说你不是娘娘腔,这么一点雪就冷成这样,你们大周的男儿都这么弱的吗?”
宋映溪吸了吸鼻子:“不,大周的男儿最弱就是在下我,你看咱们王爷不就挺强的。”
阿史那达度挑眉:“你倒是个护主的。但我听闻,大周的昭王殿下四年前便已弱冠,如今还未娶妻,你们殿下莫非有龙阳之好?”
嗯?王爷年纪这么大了吗?
不对,刚才这货说啥?龙阳之好?
宋映溪不敢置信,疯狂摇头:“不可能吧……”
“难道他和裴侍郎……”
宋映溪惊恐地看向他:“胡说八道,裴侍郎早有婚配。”
“难道他和你……”
宋映溪身子一凛,然后呸了一声:“你脑子里能装点干净的东西吗还?”
阿史那达度似是被逗乐了,哈哈大笑:“小军师真是个开心果,咱们突厥怎么没有这样的人才。”
宋映溪知道自己被耍后,气得一路没有说话,到了牢房后直接打开门将阿史那达度推进去,然后“砰”地一下将门重重摔上。
从牢房里出来后,却看到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候在门外。
那人长身玉立,身躯朗朗,一袭白色锦服一尘不染,似有凌云之气,仿佛是从这皑皑白雪中走出,下一瞬便要羽化登仙。
宋映溪走近一看,不得了,是王爷。
刘郢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便看到她站在自己身后,两颊被冻得红彤彤的,晕着两片粉霞,眼眸闪烁如晶,仿佛今夜的雪花都落到她的眼眸里。
“方才把牢门摔得那么重,坏了你赔?”刘郢率先开口。
宋映溪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愣愣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来接你。”刘郢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示意她跟上。
“可我知道怎么回去。”
“雪大了,路不好认。”
唔,也是,这雪一直没停,把路面都盖上了,若是再晚一点,她恐怕真要在牢房待一晚。
宋映溪抬头看了一眼那油纸伞,问道:“王爷怎么撑伞了?”
刘郢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烦人:“这雪片那么大,落在身上要是融化了,能冷死你。”
宋映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而身后却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一大一小,整整齐齐,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心事。
就这么走着的时候,宋映溪突然一脚踩空,惊呼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时竟半个身子陷在了雪里。幸好脚下还踩着实地,她料想这原本是有个窟窿,往常她看到定会绕着走,但今日雪那么大,将这窟窿埋了起来,她不走运,便踩到了。
宋映溪试图撑着这雪地爬出来,但这雪花松软,挣扎了一会,还是没能出去,宋映溪懊恼地拍了拍那雪地。
这时忽然有两手穿过自己腋下,然后反扣住自己的肩膀,宋映溪心猛的一跳,那手一发力,将她往上一抬,便将她从这雪地里抽离。
刘郢将她抬起后便微微转身,放在了一旁的平地上,然后便放开了她,两手收了回去。
宋映溪呼吸不稳,转过身去看向他,耳边只剩下自己莽撞的心跳声,而后便见他的唇角漾起一个弧度:“方才谁说自己认得路的?”
宋映溪羞赧一笑,轻声道:“多谢王爷。”
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对他笑,而他也是。
然后两人又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肩并肩地往前走,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像冰雪化开了一般,这几天来的沉默、尴尬就在方才瞬间消融,世事总是这般奇妙,先前你一直觉得郁结的事情,在某一瞬忽然释怀,一切又变得如此通达明朗。
两人各自觉得好笑,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走了一小段路后,刘郢忽然偏过头问她:“你多大了?”
宋映溪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但还是答道:“唔,去年刚及笄。”
及笄了?看着还要小一些。刘郢在心里道。
“王爷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大周女子要及笄后方可嫁人,只是想看看你这婚约合不合规矩罢了。”
宋映溪点头:“庚帖都交换了,自然是合规矩的。”
刘郢瞥了她一眼道:“那你心仪我四弟吗?”
“啊?”突然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宋映溪懵了一下,脸红了红,抬眼看向刘郢。
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只得认真思考了片刻,道:“呃…说不上心仪,也说不上不心仪。”
刘郢觉得好笑:“那你还答应?”以他这两月以来的观察和了解,她这样的性子,对这样的婚事应是会拒绝才是。
但这话倒是把宋映溪问倒了,她想了好一会,才道:“唔,许是我阿娘去得早,家中只得我一个孩子,阿娘的娘家远在苏杭,阿爹的老家远在塞北,身边没有亲近的兄弟姐妹,阿爹又整日忙于战事,对于姻缘这种东西,没人与我提过,我也从未想过。”
说到这,宋映溪轻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姻缘什么的老天爷早已安排好啦,到了时候自然便会出现,而阿爹与我说到陛下要赐婚时,我首先想到竟然是襄王殿下是不是要拉拢我阿爹才想要娶我,哈哈。”
“后来阿爹跟我说我不是,我才想…难道是我的姻缘到了?”
“我还偷偷跑去看过他呢,见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心里还暗喜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可是后来就出了这事……”宋映溪眼神暗了下来,无奈一笑。
“不是你的错,”刘郢宽慰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映溪长舒了口气,看向他道:“我没事,如今咱们有证据在手,回去便能了结此事,这一切都是托王爷的福呢。”
她笑眼弯弯,如雪中红梅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