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峻泓

8、第八章 挣 扎

　　自从上次在金凤大酒店和秦晋君吃过饭之后，刘向晖好几天没有和她再联系过，他需要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人生的单程车已经开到了这个年龄，自己的追求已经不再有迷惑，渴望也不再焦躁，反而拥有了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使自己能时常站在经验与教训的磅秤上称一称自己，自己应该如何去对待生命中所面对的这一切。
　　经过这么些年的打拼，年轻时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情，那种好高骛远的奢望以及那种患得患失的忧虑都已经远去。他不会再去叹息自己的生活没有多少色彩，也不会抱怨自己的事业没有太大成就，甚至不会计较别人对自己的评头品足。自己可能已经习惯了甚至说被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给麻醉了，时间久了，连自己也忘记了什么样的人才是自己最爱的，自己以前曾经所期望的那种情感是否还在自己的心里存在着。
　　今生今世，缘深缘浅，有许多人已经和自己擦肩而过，但是并非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请进自己的生命里，除非能走进自己的内心，否则，只会把自己的生命搞的混乱不堪，而自己的生活本来就够乱的了。而真正认识一个人，懂得一个人是需要代价的，无论是花费时间还是花费真心，况且懂一个人是需要能力的。何况自己的人生已经走过半程，还有多少时间和精力值得你去挥霍，值得你无休无止的去试探一个人的真心。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还则罢了，如果只是敷衍，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受伤，在生命的这趟列车上已经不想也不愿去结识更多无趣的人。
　　但是自从那天见到秦晋君之后，他就一直在问自己是否应该把她请进自己的生命里来------他犹豫了。他知道秦晋君正在走近自己，而他也准备接纳她的走进，否则他自己不会犹豫。他知道自己的内心还是有这样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只是这样的渴望被自己隐藏得久了，就连自己也给忽视了，现在突然被秦晋君翻了出来，反而让自己有点猝不及防，不知应该如何应对。他决定赌一把，和自己的内心赌一把，让自己的情感跟随自己的感觉来赌一把。
　　如果说婚姻就像是一种选择，而爱情则是一场赌博。

　　这个一天晚上，刘向晖正在看电视，手机一闪，收到一条信息-------是秦晋君发来的，她问：“最近很忙吗？怎么看不到你了，也不说话。”
　　他稍微一犹豫，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又收到了她发来的一首诗：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是仓央嘉措的诗，他不明白她是有意试探自己，还是就只是想让自己欣赏这一首诗，如果仅仅是为了欣赏，完全可以选择其它类型的诗歌，没必要这么暧昧吧！刘向晖想了片刻，他在这首诗的下面又加了几句，然后给秦晋君发了过去。

　　我在佛前，阅遍了所有的经卷
　　直到那一盏青灯把油耗干
　　我问佛，
　　我应该怎样修行，
　　才不会和你擦肩而过
　　我祈愿
　　做佛前的一块石砖
　　忍受千年的孤独和
　　万人的践踏
　　只为等到你的双膝
　　跪在我的身上面
　　你的双唇
　　紧贴我的脸颊
　　每一滴眼泪
　　都从我心里滑落。

　　“很美。”不一会，秦晋君回复。
　　“是很美，但是为何美丽的东西都不长久呢？”刘向晖回复。
　　“不仅不长久，而且还很悲凉，比如仓央嘉措的爱情故事，他能写那么美的诗歌，却不能为自己的爱情画上美丽的符号，一个地位无比尊崇，至高无上的活佛，连自己的爱情都主宰不了，岂不是很无奈，很凄凉。”
　　“一个男人，要么就好好地去爱自己的女人，要么就好好地去写自己的诗，要么就认真地去读自己的经书，为何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分裂呢？”刘向晖又回复。
　　“他有选择吗？当活佛这样的事，岂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他要是能做得了主，他的爱情也不会这么凄美，我想，如果让他来选择，他宁可不做这个活佛。”
　　“有些事真不是自己就能选择做得了主的，有时候往往这种选择是与自己内心真实的向往背道而驰的。”
　　“你也经历过这样的选择？”秦晋君问。
　　“是的。”
　　“如果让你来重新选择，你会跟随自己的内心去选择吗？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好好的去爱一个人，而不是违心的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呢？你会吗？”刘向晖问。
　　“我会，因为我没什么可在乎的，我也没什么可羁绊的，我已经退到了悬崖边，再退一步就会掉下去，所以，我会义无反顾的去爱。”
　　“有点疯狂。”
　　“当然了，再不疯就没有机会了，我跟你不一样，我拥有的你也拥有，我没有的你还有，你无法理解一个孤独无依的女人内心对爱情的渴望。”
　　刘向晖苦笑了一下，一个孤独的人当然会对爱情充满了渴望，但是什么是孤独呢？难道就像秦晋君所说的那样，孑然一身的人才是孤独的吗？这样的定义太狭隘了吧，如果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人就太多了。况且有的人还是很愿意一个人独处的，你能说他就孤独吗，或许在他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内心最丰富的时候。
　　因此形单影只并不能称之为孤独，因为它是可以通过一些有形的方法去帮助自己去除孤独的。比如一个人可以去看一本书，听一曲音乐，去运动一会儿，这些事情都可以帮助自己有效地去除孤独。而真正的孤独不是没人陪也不是需要别人陪，而是在有人陪你的时候你仍然觉得恐慌和空虚，仍然觉得自己是寂寞的，纵使身边有再多的人陪，你依然找不到一个可倾诉的对象，内心充斥着的荒凉像野草一般疯长。譬如苏东坡的“高处不胜寒”，温庭筠的“过尽千帆皆不是”。他们都没有柳宗元潇洒，他可以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寞中寒江独钓，是因为他的内心是丰富的，他可以把这种极致的孤单化成极致的风景来面对。
　　所以说孤独并非人人都有，或者说人人配有的。
　　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当然可以去除孤独，但是如果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长相厮守，思念岂不是更孤独。
　　“怎么不说话了？”秦晋君等了好久不见回复，又发过来消息。
　　“你是因为渴望爱情而孤独，还是因为孤独而渴望爱情”刘向晖回过神来，赶紧回复她。
　　“我陷入了这个死结的循环，因为渴望爱情而倍感孤独，转而更加渴望爱情，所以我才说你很难理解我这样一个单身女人对爱情的渴望。”
　　“我能理解，因为你曾经说过的，爱情和几个人没有关系。”
　　“这么说，你也渴望爱情？”秦晋君问。
　　“当然。”
　　“可是你和我不一样，我离婚了。”
　　“难道婚姻就不需要爱情了吗？”
　　“当然需要。”
　　“那么，你想要的是爱情，还是婚姻？”刘向晖问。
　　“我想要充斥着爱情的婚姻，和爱我的人一起，剪一段流年的时光，握着一路相随的暖，就可以把最平淡的日子梳理成诗意的风景。”
　　“你说，人们对爱情的追求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
　　“幸福吧，不仅是爱情，婚姻也是为了幸福，所以我只想好好的去爱，对不爱自己的人，要懂得放手，祝福，对自己爱的人，要好好珍惜，爱与不爱都是幸福的事，不要让幸福变成痛苦。”
　　“那么，你所认定的幸福是以什么为标准的呢？”刘向晖问。
　　“幸福哪有什么标准，不同生活阶段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过，我觉得人首先应该让自己幸福，你看过毕淑敏的《幸福是一种内心的稳定》这篇文章吗？说的很是深刻------年轻时以为，快乐就很幸福，到了真正成熟以后才明白，快乐不是衡量幸福的筹码，所谓幸福，是内心的平静与现世的安稳------我也想拥有现世的安稳，但是我的内心却总是平静不下来。”
　　“理解的够深刻，只是你在什么时候有了现在这样的想法？”
　　“在经历过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之后。”秦晋君回复。
　　“是呀，人生有些事真的是只有在经历过之后才会明白。”
　　“对，所以，永远不要以自己的眼光去审视别人，不要以自己的心态去揣度别人，你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即使是相同的经历，未必有相同的结局，即使有相同的结局，也未必有相同的心境。”
　　“所以，我们都是在经历一场懂得的过程，只是人生的懂得是需要时间为代价的，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你才明白，所谓的风花雪月，也只是一曲人生，历经的沧海桑田，也如同一段流浪，心漂泊的久了，人也就孤单了，只是心若没有依靠，到了哪里都是在流浪。”刘向晖回复。
　　“最后一句是三毛说的吧！”
　　“又贻笑大方了，她说的很有道理。”
　　“是，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秦晋君并不避讳。
　　“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也是，和懂自己的人聊天总是很开心。”
　　“这么说，咱们算是彼此懂得对方的人了？”刘向晖问。
　　“难道不是吗？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过两天要到外地，等我回来，陪你一起聊天。”
　　“好的，我等你。”
　　“那就让咱们今晚一起睡吧。”刘向晖又冒出一句坏话。
　　“看不出你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怎么连痞子蔡那一套也学会了。”
　　“这你也知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男人吗，应该有一点小小的坏，才会显得更可爱，这样的男人才显得幽默风趣，也更招女人喜欢，总是一本正经的男人太显得刻板了，虽然让人有安全感，但是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很无趣。”
　　“哦，按照你的想法，在情趣和安全感之间，你会选择有情趣的男人。”
　　“是的。”
　　“难道安全感不重要吗？”刘向晖问。
　　“当然重要，只是安全感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一个有自信，有魅力的女人，她的内心也足够强大，能够坦然的接受这世间的悲喜，也就足以应对任何危机，自己自然也就有了安全感，那些觉得自己老公或者男友缺乏安全感的女人，都是因为自已缺少吸引力，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才觉得没有安全感的。”
　　“呵呵，有理，看来你挺自信------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那就让咱们一起睡吧------同一时间哦。”秦晋君回复。
　　“我希望是同一地点。”刘向晖发了一个眦牙和好色的表情。
　　“我也很期待。”秦晋君也回复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刘向晖告诉章丽云自己要去外地几天，然后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开车到了公司。他在公司又准备了一些必要的材料，看看时间还早，拿起手机给秦晋君发了个信息------我要去广州了，一周后回来。
　　不一会，他收到了秦晋君的回复------知道了，我等你回来，想你！
　　在广州的第三天，刘向晖收到了秦晋君发给他的一首诗：

　　今夜，晚起的秋风
　　追随着落叶的行踪
　　花黄霜冷早就随梦而入
　　陡然惊醒却已更深露重
　　你满目秋月如镜
　　我的泪似雨繁星
　　你相邀缤纷落英
　　我唯见一地残红
　　我的美......
　　你可曾看见
　　你的爱......
　　我可敢触碰

　　刘向晖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写出这么美的诗来。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像秦晋君这样的女人也就是一个花瓶。一个离了婚的漂亮单身女人，她的优势也就是自己的相貌了，她肯定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各级各类的男人之间行走得游刃有余。这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想得到的，更何况秦晋君这样冰雪聪明的女人难道不知道把自己的优势加以利用？所以，刘向晖从来就没有认为秦晋君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肯定不会像章丽云那样本本份份脚踏实地。但是通过这几次的交谈，让他完全颠覆了自己的看法，这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肤浅女人，她是一个极其强势而又智慧的女人，她的见识，她的才气，她的谈吐都让刘向晖惊讶，她与自己以前所遇到过的女人都不一样，或者可以说，她一个人就代表了一个层次的高度。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碰到她呢？他的心里开始有点留恋她了，而所有的喜欢不都是这样开始的吗？
　　但是他也知道秦晋君这样的女人不简单，作为这个酒店的副总，她是一个控制欲极强而又城府极深的女人，她会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疯狂的不择手段，所有敢于阻挡自己的绊脚石都会被碾压的灰飞烟灭。他知道秦晋君也已经喜欢上了自己，而自己一旦陷入这样的情感漩涡里，是决不会轻易脱身的，她会为了渴望已久的爱情与婚姻把自己疯狂的燃烧。想到这里，他就有点不寒而栗。
　　秦晋君发给自己的诗很明显就是在问自己，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最后那一句“你的爱，我可敢触碰？”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自己应该怎么办呢？刘向晖心乱如麻，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喜欢她了，否则，不会这么心烦意乱。可是这样的喜欢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呢？谁也不知道。虽然说他早已不再留恋这段婚姻，但是却还没有离婚的打算，因为夫妻之间的分手并不是离婚这么简单。虽说自己从来没有给予过章丽云爱情，但是毕竟是跟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她为自己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所以起码的感激之情还是有的，他不能做一个没有良心，不知感恩的人。如果自己选择了离婚，肯定会选择净身出户，但是自己对这个家还是有爱的，特别是对孩子的爱，而章丽云绝对是一个宁肯放弃一切，也不会放弃孩子的人。还有自己的亲戚朋友会怎么对待自己，章丽云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善良贤惠的形象，自己如果选择离婚，肯定会被千夫所指，自己会为了爱情而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从而落个众叛亲离的结果吗？他的心里明显已经很抓狂了。

　　五天之后，刘向晖准备要回家了，吃了中午饭在上飞机之前他给秦晋君发个了消息------我今天回去。
　　两个多小时之后，他站在了G城机场的出口处。
　　刘向晖向四周望了望，心里不禁有点失落，他正准备叫出租车，手机响了------是秦晋君。
　　他接起电话。
　　“我在前边等你呢，看见了吗？”秦晋君问。
　　刘向晖举目向前看了看，前方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秦晋君靠在车上正在向他招手。
　　他走到车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查了一下今天的航班，估摸着你会在这个点儿回来，所以就来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你，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快上车吧！”秦晋君得意的说。
　　刘向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秦晋君开着车跟随着车流出了机场。
　　“你就不怕有别人来接我？”刘向晖问。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当是我出来散心了-------不过，倒真是的，怎么没人来接你呀？”
　　“如果我说，我没有通知别人，只告诉了你，你相信吗？”刘向晖问。
　　“我------”秦晋君扭头看了看刘向晖，转过头去一字一顿说，“------信！”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愿意相信你，不需要理由。”
　　刘向晖不再说话，他看看身边的这个女人，她的脸上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自信。
　　“你怎么不问我要去哪？”刘向晖看秦晋君开着车不是回他自己公司，也不是回他自己家。
　　“不需要问，你既然只通知了我一个人，说明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那就让我来安排。”秦晋君神秘的笑了笑。

　　秦晋君一直把车开到了金凤大酒店的门前，然后对刘向晖说：“你先进去吧，我都给你安排好房间了，把你的脏衣服交给前台，让他们给你送洗衣房清洗一下，你也先洗洗收拾一下，再休息一会儿，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过一会儿我来接你，晚上一起吃饭，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了。”说完又掉头开车出去了。

　　刘向晖走进酒店，服务员迎上来接过他的行李，然后把他送到了三零六房间门口。
　　这是一个套间，里间有一张大床，外间是一个会客室，茶几上摆着几样干果瓜子和一壶茶。
　　刘向晖按秦晋君说的把自己的脏衣服交给服务员，然后关上了门。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烟，为自己点上一支，呆立在会客室的中间猛吸了几口，他抬头看看弥漫在空中的烟雾，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这香烟一样被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