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苏幕遮》岳微

6、暮色西风楼

　　待齐随远和粉红衣裳走了许久，我才从自己的思绪里钻出头来。看了看空旷的屋子，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惆怅。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暗，只剩夕阳的余晖映在白色的窗纸上，从屋里看去是一片如火的红色。这样的黄昏让我想起以前和爸妈在一起的日子。自从爸退休后，我们一家人每天晚饭后总是要到离家三里的一条小绿河边散步，我挎着妈的胳膊走在前头，爸则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爸是不乐意我跟着他们的，总是埋怨我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散步的路上唠唠叨叨，特招人烦。记得有一次还打电话把东渐叫来，硬是塞给我们两张电影票，一定要让我们去看电影。结果爸适得其反，让妈教训了一顿。妈说爸的老花眼又厉害了，该换副眼镜了。弄得爸迷惑不已，看电影怎么就跟老花眼扯上关系了。而我跟东渐则因此看了史上最无聊的一部电影《猫女》。一场电影看下来，我是哈欠连天，东渐是喝了三瓶可乐，去了两次洗手间。最后，出电影院时，我们相视苦笑，发誓再也不看哈莉贝瑞主演的电影了。而现在，我跟他们隔了有多远啊，时间上有三年吧，那空间上又要如何计算呢？我苦闷不已。不知爸、妈、东鑫、东渐他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发现那个打电话回去的女声不是我了。我不敢想，但愿一切顺利吧。
　　门吱的一声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名探头探脑的小厮，一身灰色的衣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样子，他的眼睛圆圆的，像两颗光彩异常的黑豆。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我，几步走到床前躬了躬身，口齿清晰地道：“小姐，楼主要见您，请您梳洗后随我来。”说着，这小厮也不顾我答不答应，就拍了拍手。门外应声进来两个绿衣婢女，一人捧衣，一人捧盆。小厮见两人进来，也就退了出去。
　　我还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两名婢女从床上搀起来，一人捧了了毛巾给我擦脸，一人把我衣服解了下来，换上刚刚她捧来的那件。两人动作娴熟，又极有条理，连我这个被修整的人都不能不佩服。待梳洗完毕，一婢女捧了镜子到我眼前，我趁着机会照了照，因为是铜镜，看不太清楚，不过，还好，模糊的轮廓证实了我还是清秀佳人这个事实。
　　身子还有些虚，但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走路已不成问题。我出了门，见到那圆圆眼睛的小厮就侯在门前。他见我出来，冲我笑了笑，一双圆眼变成了月牙，大声道：“小姐，请跟我来。”转身走在前面。我跟着他走出了陋室所在的破败院子，就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所在。这是一座更大的庭院，他将陋室所在的院子包纳其中。其风景可说是美不胜收，亭台楼阁，树林山水，都将这座大庭院点缀得幽雅不俗。那小厮转过头来，见我的神情似了然于心，解释道：“刚刚的净苑是咱们西风楼的圣地，平日没人能进来，净苑虽然破败，但却是西风楼左使的唯一会呆的地方，只要左使回楼里，就会呆在这个院子。时间长了，楼里的人就觉得看到这院子就好像看到了左使。所以，你可不要小瞧这院子，要不是左使和莫公子关系好，怕你被人欺负了去，才不会要你搬来住这呢。”我心想这左使还真是得人心啊。
　　“左使和莫公子关系很好吗？”我问。
　　“那是当然，左使一个月前执行任务时，被人伤了，幸好得莫公子相助才逃过一劫，所以，莫公子是左使的救命恩人。”小厮答。
　　“你说这是西风楼，那最大的就是楼主了？”我问。
　　“那是当然，不过其次就是左使了。”小厮答。
　　我和圆圆眼睛一问一答间，已穿过了两条回廊，路过三座亭子，一座水榭，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楼阁。此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楼阁内灯火通明，我抬眼看去，见楼阁一楼门匾上劲笔横书西风阁三个大字。
　　此时，我的心情有些坎坷，不知要见的楼主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见我。思想间，我已随圆圆眼睛到了二楼。
　　步入二楼，我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刺眼。房间内的男男女女皆是样貌出众，男人或气势逼人，或温文尔雅，或风流倜傥，或邪气不羁，或温良宽厚；女子或温柔婉约，或妖娆惑人，或艳若桃李，或冷若冰霜，或娇俏可人。细看去，这五男五女分两列而坐，观察他们的相貌，只认得其中三人，一是莫湛翔，一是齐随远，一是粉红衣裳齐悦心。而三级台阶之上驾正中间稳坐着一气势摄人的中年人，一身白色长袍，眼中精光四射，面容英俊，身体硬朗，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众女儿追逐的对象。
　　那中年人看见了我，目光扫来，我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他似若无睹，转头对右首一温良宽厚的男子交代道：“风儿，这件事你看着办吧，要是人手不够就找随远。”我看着他们人人面色严峻，像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只得停在门边的角落里，进退不得。
　　那年轻男子低头答是，中年人面露欣慰，接着回头对齐随远厉声道：“你最近的表现很令人失望，几单买卖接连失手，连身边被人安插了奸细也不察，看来，你的右使一职得换人了。”
　　话声刚落，齐随远身侧一妖娆惑人的女子突然站起来，一边跪下，一边急声道：“楼主，奸细的事全是盛妍一时大意，右使的确要求我彻查奸细一事，但我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原来奸细不只一人，才使得楼内机密泄露，望楼主明察。”
　　中年人面色不渝，沉声道：“不必再辩了，齐随远督责有失，议后入刑堂受仗刑一百。盛妍受仗刑五十。”
　　众人面色各异，齐悦心焦急愤怒，盛妍担心失望，齐随远则一脸的漠然，仿佛这一切与他这个当事人无关。而离中年人最近的年轻人则看不出情绪。其他人都多少有些担心，还有些幸灾乐祸的。但屋子里最平静的就是我和莫湛翔了。此时，莫湛翔坐在离中年人最远的位置，挨着他的是一风流倜傥的男子，一双桃花眼在众人脸上瞄来瞄去。
　　此时，中年人突然看向我，朗声道：“莫公子即已入了西风楼，就得守着西风楼的规矩。西风楼楼规第一条凡入楼者，为示忠心，其亲属应同入西风楼，视其才色，归入五部。不知，莫公子认为令妹入何部适合？”
　　众人听得楼主如此说，皆把目光投向门后一隅。我身体一缩，恨不能藏起来，用门把自己遮个结实。这人人的目光各有不同，但大趋势是相同的，先是好奇，接着是失望，到最后的冷淡。莫湛翔也看到了我，还是一脸的傲然和冷酷，不过此时我竟浑然不觉，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几百年没见的亲人一般，格外热切，恨不能飞奔过去。
　　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只是在理智的拘束下，我是迈着小碎步疾走过去。此时，一丝勇敢充盈胸间，我极有礼地绕过了桃花眼，来到了莫湛翔身后。他看了看我，不情愿地挪开半个屁股，做到了椅子的另一侧，我不客气地坐了另一半。不过这椅子本来就是给两人坐的，只是大堂内人人都是一人坐了两人都坐的开的椅子。
　　莫湛翔待我坐定，方回道：“舍妹自幼患有心悸，身体不比常人，属下想留舍妹在身边照顾。”
　　楼主似有不悦，看向右首的年轻人：“风儿认为可有不妥？”
　　那名被唤作风儿的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嘴边扬起一丝笑意：“楼主，属下认为并无不妥，既然莫兄的妹妹身患心悸，即使入了五部，也无可作为，更何况跟在莫兄身边也算是入了西风楼，与楼规并无冲突。”
　　齐随远冷笑道：“左使此话有失公允，莫兄的妹妹虽患有心悸，但谁能说一个患有心悸的人就必定无所作为。西风楼内分工巨细，只要处理得当，必定能为莫兄的妹妹寻得合适的差使。况且，莫兄大才，其妹定非平凡之人，而西风楼向来招贤纳能，如今错失如此贤能，必是损失。”
　　听了他们一番争论，此时我刚有了身为莫湛翔“妹妹”的自觉。当听到齐随远的谬论时，我痛苦得直皱眉头，刚想开口辩解一下自己没什么才能，腿上就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我疼得龇牙咧嘴，直觉地向莫湛翔看去，他一脸的冷然，再看向下面，没错，刚刚踢来的那只脚就是他的。我心有不忿，狠狠地踢回去，谁知他像早有了准备，我一脚踢了空，惹来桃花眼的嘲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堂上两人争论的结果。
　　此时，楼主沉吟了半晌，突然笑道：“既然随远如此说，你就负责为莫公子的妹妹找个合适的差使吧，这几日，你们兄妹就先聚一聚，待有了空缺，再做安排。”
　　齐随远和莫湛翔一起答是。后来，那楼主又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一堂楼会就这么结束了。白袍楼主起身走了。众人也如鸟兽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