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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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殷凌无聊地踢着小石子，撇嘴想着。好容易送走了两尊大佛，那四个男人又在内里营造低气压，害她竟对整一桌菜肴失了胃口。
殷凌慢悠悠地晃在驿站小小的后院里，丹桂飘香，空气中传来沁人的甜香味，让她想起以前大娘拿手的桂花糕。那会儿她总爱跟符扬哥抢着吃，而大娘老是帮着她，把最大块的留给她，然后符扬哥就在一边不满地抗议。
不知不觉竟已分别数月，不知他们现在可好。沙那堡一别后，殷凌每每想起，都无比庆幸领队的先见。至少，他们能活着离开。
有一点点苦涩的感觉，在嘴里悄悄蔓延。殷凌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阳不该灿烂无比吗？怎么皱着张苦瓜脸呢？”一个戏谑的声音，从殷凌身后传来。
她机警地转过身，杜大人正面带笑容地站在她身后！
哼！太阳？他果然是那只王八！殷凌心头最后一点怀疑也全数扫去，百分百肯定了这位“杜大人”的身份。
当初就想说王一这名字听上去就没啥诚意，八成是糊弄人的，果然被她猜中了吧！难怪他出手那么阔绰，原来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宰相家的公子！
这样的贵人竟跑到市井之地去触她霉头，实在是不可原谅！一再遭人误解的委屈，让殷凌满腹的怨气连两锭金子都压不下。她干脆地把头一扭，装作没看到他。
杜大人却调整速度与她并肩，一脸笑容地说：“怎么？小太阳，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你的反应未免太冷漠了吧！”
他居然敢这么说？！殷凌睁大眼，转头瞪向杜大人，不敢相信有人能无耻至此！然而面对那张笑得毫无愧疚的脸，殷凌还是将一肚子火按下，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大人，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哼！以为就他会装啊？
“咦？认错了？”杜大人故作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番，折扇一拍下巴，摇了摇头说，“嗯，有可能啊！毕竟长得这么不起眼，认错也是正常的。”
殷凌的嘴角一抽，心中默念三次“忍字头上一把刀”，才笑道：“是啊，既然大家都是认错人了，那这事就过去吧！”
说完她踩着重重的脚步就想离开，可才踏出一步，就被人拽住手肘扯了回来：“干嘛？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不敢不敢。”杜大人的笑容里添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瞬间变回了她在青州城内所见的“王一”，“好了，不玩了。刚刚在饭桌上装作不认识，实在是情非得已，你就原谅我吧！”
情非得已？殷凌狐疑地看向他，这家伙有必要和她解释吗？何况他身份显赫，根本无须向她这个小奴隶道歉吧？
杜大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用扇子掩住嘴轻咳了声：“你也知道的，我这等身份的人出门，自然要掩饰。再说我也不完全是骗你的，王是我母亲的娘家姓，而我又在家里九兄妹中排行第一……”
“这跟你装不认识我有什么关系？”殷凌不耐烦地打断，就算化名可以理解，也不必在神月离人他们面前装吧？害得她跟傻子似的--好吧，夜魅那只死人妖从头到尾都把她当白痴就是了。
“那个嘛，自然是因为……”杜大人低下头，凑到殷凌耳边轻声说，“想把我们的相遇当成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嘛！”
刻意营造的暧昧，让殷凌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起冒出。硬是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她跳离三丈开外，以一种极其不屑的目光将他从上而下地鄙视了一番：“哼！十句话里八句是谎话还有两句是疯话，谁还要相信你的鬼话啊？”
“啧啧，真让我伤心。你当初不也没告诉我真名吗？”
“我又没装不认识你，何况，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我对着骗子干嘛要说真话？”
“那我们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当朝宰相的长子，太子殿下的伴读，姓杜，名子腾。”
杜……子腾？殷凌眨了眨眼，定了一下，忽然抬腿就走。
“喂喂，亏我这回诚心诚意，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杜子腾连忙拦到她面前，却只换来殷凌一个狠狠的瞪视，让他生生瑟缩了下，小心地问，“又怎么了？”
“你丫的又在骗我了吧！这回比上次那个王一还不靠谱！怎么可能有人会叫肚子疼！”殷凌指着他的鼻子，冲口就骂。
杜子腾闻言，表情一僵。
“看吧！心虚了吧？不做声就表示你果真在骗我，或是，”殷凌的语气突然弱了下来，手指缓缓放下，疑惑地问，“你真叫……肚子疼？”
看他一脸无奈，殷凌立马迸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笑得眼泪都挤了出来：“肚子疼……居然有人会叫肚子疼……哈哈哈！难怪你要用化名……哈哈……哎哟，我不行了！”
杜子腾苦着一张脸，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所以我才不想把自己的名字连在一起念……”
过了半天，殷凌还是止不住笑。杜子腾终于忍不住撕去文雅的外衣，大声吼道：“喂！你还要笑多久啊！”
殷凌擦着眼角的泪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不好意思……不过这实在是……宰相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杜子腾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一扇子敲到殷凌脑瓜上，成功地止住了她的笑声，这才抽着嘴角说：“看在我的名字如此取悦你的份上，也该把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吧！”
“勾就勾，我可是小人有大量，不跟一般人一般见识的。”殷凌抬起下巴高傲地说。
“你还真的是有趣得紧，难怪连残月将军那样的人都会把你留下。”杜子腾看着殷凌，笑吟吟地说。
有趣！又是这两个字！这人就语言贫乏到不能想出别的形容词来了？殷凌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残月将军那样的人……是怎样的人啦？”
“你跟在他身边还不清楚啊！就冷漠，冷情，冷酷，集所有冷字打头的词汇于一身呗！”杜子腾漫不经心地说，摇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渺远的目光，却投向了遥远的穹苍，似有些喃喃地说，“不过，那都是现在的他了。”
“现在的他？那以前呢？”两人的老爹都是当年的朝臣，一早认识也不稀奇，殷凌更好奇的，是那个曾经的神月离人。
听律讲述了那样一段过往后，她对神月离人固有的印象已经崩了一个角。可恶之人，也有其可怜之处。那个杀人如麻的冷血将军，在灭族前不知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以前哪？如果你是说……那件事前，其实我也见过他没几次。”杜子腾垂下眸光。
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朝中大官家的公子们有时也会聚在一起。那时总有个白玉般的男孩，静静站在一旁，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贪玩好动。小小年纪，已有大人风范，若有人上去攀谈，他亦会礼貌地回应，并略带着腼腆地微笑。
然八年前的一场平变，换来了一座鬼气呜咽的将军府。那日后，他便没再见过那个如玉的男孩。
听说，他们全家被屠，只有他的尸体，不见影踪。
听说，他们族人皆灭，几乎未留活口，连朝中朋友都颇受株连。
听说，他还未死，在别地修行武艺。
听说……
直到四年前，他才知道他回来了--听说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领着十数名手下，灭了护国将军府二百三十六口人。蘅王亲命他为大将军，带兵出战，而那少年的名字，正是神月离人。
等他首战告捷班师回朝时，身为太子伴读的他，才在宫中再次见到了神月离人。那个会羞涩地微笑的男孩，已敛去了所有的表情，依然美丽的面容就像冰雕的面具，再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杜子腾其实很明白，当年自己的爹就算没有亲身参与，必也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但朝中的事，连当时还是太子的蘅王殿下都不能做主，又岂有他说话的余地？
当年那个纯净得有如清空的男孩，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就如同他那头不再遮蔽的银发，无时不刻提示着他人，他骇人的身份。
杜子腾轻轻地闭了闭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沧然。他无比叹息地说：“将军以前可是个温雅文秀又容易害羞的美少年哪！”
温雅文秀？容易害羞？他说的是谁啊！殷凌睁大眼睛，除了“美貌”二字毋庸置疑外，前面说的……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呵呵，不相信吗？也是，若非亲见，我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变化至此。不过他遭逢变故时，年岁甚小，很多事也很难说。”杜子腾的轻笑，终化作一缕殇叹。
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如惆怅的青烟，飘儿不散。甘甜的桂香中，尽是些散不开的阴霾。
殷凌的心骤然沉下。她想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明白，那是种怎样的疼痛和坚强，又要费多大劲，才能背负着莫大的仇恨重新站起来。
他的恨，很沉，却更痛。
她不懂，却觉得……很害怕。
这一刻，她竟在庆幸，庆幸自己的了无牵挂。
殷凌被自己的想法骇得说不出话，下一刻却被杜子腾的叫唤惊得差点没跳起来。猛一抬头，果见神月离人信步走来。
“将军也出来散步？”杜子腾走前上，礼貌地做了个揖，完美的儒雅，“这里风景不错，不过夜色微凉，将军小心身体。我出来甚久，也该回去陪殿下了。这只宠物……就还给将军了。”
神月离人冲杜子腾点了点头，他无视殷凌恶狠狠的瞪视，笑着离开。
死王八！居然又装蒜！殷凌用眼神对他的背影千刀万剐，直到他消失才收回视线。一转身，却正对上了神月离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吓……吓了她一跳！殷凌拍了拍胸，忍不住退后了步，却正好看清了他的全貌。
神月离人的身上仿佛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秋霜，泛着如白银般剔透的冰质光泽。
月华如练，夜凉如水。
他美得像一幅画，散发着奇异的光辉。
然这样沉默的滞然，却生生地让空气中平白多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殷凌又是一个颤抖，扯着笑：“将军大人，您也吃完了啊……哈哈，您看这夜的月色多好！”
她随手往天上一指，然几乎是同时，银华骤然黯下。殷凌抽着嘴角抬头一看，发现一片厚实的乌云正好飘来，将原本明亮的皓月，完全地掩盖住。
……好吧，她就是一霉神眷顾的可怜孩子！
殷凌连挥泪都觉得无力，放下手僵硬地望向神月离人，却不意发现，他的嘴角……似乎是扬起的？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