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岩小西

32、一棵树的爱情（3）

　　在我们回到宿舍之后，张美华把那瓶在清言手中停留了几秒钟的矿泉水放在书架的最高一层，最让人崩溃的是，张美华动不动就抬头呈四十五度角仰望那瓶水，同时双手紧紧按住胸口，眼圈湿润。用喜棠的话说：“她很不得把那瓶水捧在手心里舔来舔去！整天烧香顶礼膜拜！至于么！又不是神水！”
　　但是实际上，对于张美华来说，那水都不仅仅是神水了，用我的话——是造孽的神水！
　　我感觉到手机的问题不能再拖了，而用张美华的话就是：“必须去搞一个手机用用。”
　　喜棠一边对镜梳妆，一边拉开架势准备跟张美华舌战：“你说手机容易吗？！活生生的被你搞！”
　　“什么被我搞！明明是黎豆豆要搞！”
　　我头皮发麻，如果对这俩人的对谈采取纵容态度，我会愈发垂死挣扎、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但是她俩一切让人崩溃的言语加起来都不如喜棠的妆容问题来的猛烈。她可以整个下午都窝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把粉均匀的铺在脸上，营造出一种不着痕迹的白嫩感，把眉毛画出更具风情的线条，把睫毛刷的更纠缠不清，把嘴唇涂的更娇艳欲滴。虽说画完妆之后，那张小脸的确是美得无可挑剔，但这用天大的耐心，无比长久的时间，以及她强悍的坐得住的腰部力量完成的工程，往往在还没出去跟人展示的情况下就可以宣布破产了——睡觉之前洗把脸就没了。可以说来得极慢，去的极快，并且意义不明。在她化妆的时候，一切其他的活动都成为不可能。而她依然这样日复一日的推倒重来，推倒重来……
　　所以这当儿，我看到她拿出小镜子立刻深陷绝望，紧接着就要回光返照了……

　　我对着这个纸片人的侧影，苦笑着说：“你已经够好看了。”
　　喜棠抑制不住的笑起来，悠悠的转过头看着我：“还有呢？”
　　“天生丽质，风华绝代，一笑倾城……”我努力搜索着这些赞美之辞，说完三个就卡壳了，我心想，这应该够了吧。可张美华几乎毁了这一切，她在一边做干呕状：“还有贤良淑德……”
　　喜棠向上弯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来，再次把脸转回去对着小镜子。我朝张美华翻了个白眼，然后绞尽脑汁挖出最后一个词：“非常婉约！”虽然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词怪异的很，但喜棠满意的笑了。
　　张美华不甘心的发牢骚：“你怎么总是逼别人说……”我一把捂住张美华的嘴，连连替她补充：“实话呢……”

　　解决了化妆和舌战问题，我们终于可以出门了。
　　我对依然孜孜不倦在看书的刘金实行生拉硬拽废话连篇的政策：“你天天看书也很累了吧。出去走走啊！你看太阳多好啊。再说呀，一下雪就很难有这么适合散步的天气了。你看宿舍的集体活动好歹也参加一下嘛！也算是给自己充电呀！”几乎每个短句子后面都有一个轻柔的语气词，我觉得自己特矫情。张美华也在一边撺掇：“就是就是！”
　　刘金很被动的跟着我们一起出门了。在学校门口，张美华直奔小商店给自己买了一杯奶茶，喜棠随后也买了一杯。平时我们三个在钱方面都界限分明，各付各的。我也凑上去，刘金站在我旁边，很自然的把手放进口袋，而我也很自然的付了两杯的钱。

　　学校不远处是个大广场，附近有一条步行街。短短的街集中了大多需要的东西，餐厅、小商店、理发店、小超市，当然还有曾经让张美华异常兴奋的“辰博大众浴室”。更多的是招待所，我们才入学俩月已经新开张三家了，这比野火燎原的速度都快。张美华对此非常向往：“这简直就是学生的□□天堂嘛！”
　　喜棠嗤笑着：“□□这个词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我们经过一个破破烂烂的空房子的时候，门口地上放置的黑色大录音机，音调非常不稳的在那嘶吼：“好消息！好消息！超市倒闭！超市倒闭！所有的包，学生包，情侣包，公文包，登山包，零钱包，大包，小包，中包……一律二十元，一律二十元……”
　　我们四个人笑的都快挪不动步子了。

　　在手机店，我看中一个白色的手机，小小的，薄薄的。捏在手上几乎都没有存在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我就想到卓然的IPOD NANA 2，那个能让人能感叹出人生苦短的MP3。
　　“这手机薄的，跟饼干似的！”张美华凑过来说，“不，还是更像肥皂一些。”
　　我懒得理她，想拿真机试试。服务员是个样貌青涩的小男孩，年龄跟我相仿，看上去虽然有点稚嫩，但也算是翩翩少年。我非常客气的请他拿真机给我，他的眼光在我的脸上扫了一下，冷冷的说：“有规定，不能试。”
　　我倍受打击，气血上涌。不能试就不能试么，关键是他那神情充满了鄙夷，好像我的长相多平淡无奇似的！我很想把“小肥皂”丢在柜台上，对张美华说：“这玩意儿太便宜，不适合我。”然后潇洒走人。（其实我也只能这么做）
　　这时喜棠走过来，轻轻趴在柜台上，身体自然微微扭曲成S形，然后伸手支起自己的脸，露出让人捉摸不定的我见犹怜的表情，深情的望着那个小男孩，用粘的不能再粘的声音说：“小伙子，我跟你讲吼，我们觉得这个手机不错想试试看，如果合意就买了。” （小伙子……）
　　我和张美华望着这一幕不停的深呼吸，然后像背景一样暗了下去。紧接着，崩溃的事情发生了，那男的二话没说直接冲进库房不到一分钟就揣着一个方方的盒子走出来，还非常热情的递给我。
　　我和张美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从盒子里拿出手机来试。
　　手机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一点让我心存疑虑。发短信时选择收件人之后，屏幕出现提示：发送？我摁完“是”之后，提示又出现了：确定向此联系人发送？当我又摁了一下“是”之后，居然再次出现一个提示：请再次确认发送。
　　我快被它搞疯了……我抓了抓头发，鼓足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指点了确定。当屏幕上出现一个小信封飞向远方的画面时，我如释重负——发个短信容易吗我！
　　张美华在一边鬼叫：“你要发吗？你真的要发吗？你是真的真的要发吗？”
　　……
　　喜棠过河拆桥原形毕露：“妈的，这机子真啰嗦！”
　　那“小伙子”看见喜棠变脸如此神速，一时呆愣住了。也难怪，我跟喜棠这么熟有时都还受不了呢。
　　我心意已决：“就要这！给我开单子。” 喜棠和张美华表示不解，我说：“这手机能让人反复思索，冷静的判断一些话到底有没有说的必要。比如两口子吵架，第一句本来想说‘去死吧你’，犹豫了一下就改成‘我们冷静一下吧’，到第三次确认的时候就能变成‘我还是爱你的’。很神吧！”
　　喜棠和张美华互看了一眼，然后齐齐无力的望向我。不过喜棠的觉悟一向都比张美华高：“是哈，反复判断之后，其实所有的短信都没发的必要。你人生的很多表达就断送在这个手机上了。”
　　“一条短信要一毛钱，且只能写几十个字。打一分钟电话也是一毛钱，能说好多句呢！”我进一步抒发对这个手机的好感。然后张美华也加入了：“对啊对啊，而且长期发短信会让脑子变笨的。”
　　喜棠被激怒了，咆哮起来：“你事情怎么这么多！慢跑也变笨，发短信也变笨！”
　　张美华立刻低头抠自己的指甲，低声下气的说：“是我妈说的……”
　　“就从小给你喂激素的那个妈？！”喜棠尖叫着。
　　……
　　我忽然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晚上回宿舍之后，张美华一直在玩弄我的手机。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就知道她在没完没了的自拍，且姿势必定是把手机举过头顶，用倾斜俯视的角度拍摄，可能还会嘟着嘴，用手贴着脸比出V的手势，遮掉一部分脸部的面积。整个过程我都不去看她，因为我总觉得那画面会是惨不忍睹。喜棠不停的叨叨：“真是进入全民装逼时代了。连豪迈的张美华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张美华选了一张满意的照片传到自己的□□空间，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在下面留言：这个女孩挺有感觉的。张美华喜出望外的跟我们炫耀：“看！有人爱上我了！”
　　喜棠走到张美华背后使劲摇她的肩膀：“醒醒啊你！这才七点你就开始做梦了！”张美华不堪羞辱，指着电脑屏幕说：“我有证据！别人都说我很有感觉！”
　　喜棠的回答一针见血：“那是人家忘了说明是‘诡异’的感觉！”
　　……
　　张美华不为所动，她对自己的照片非常有信心。（当然，仅仅是对照片，而不是对她本人。）兴奋中，她诗兴大发，打开WORD写了些东西，反复修改之后，她抑扬顿挫的念了出来：
　　“我等你，就像树在等一场雨。
　　雨终究会来，
　　而你却幻化成风。
　　你经过，摇撼了我。
　　你离开，却不能再回来。
　　你走了，我依然站在那里等你。
　　坚定不移。
　　我就是这样一棵树。”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遭遇张美华的这一面，有着细腻的感触和哀怨的心情，也有几分对爱情的执着。我感谢清言，他让张美华有了一个正常女人的念想，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我欣慰的拍拍手，以示鼓励。张美华的脸堆满了笑容，那一刻，她是可爱的。不过——
　　喜棠狗尾续貂：“很多年以后，你站死在那里。”
　　……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没有告诉她们，在我把SIM卡装进我的新手机后，跳出来三条短信。
　　清言发给我的，晚安，豆豆。也有小雅发来的一条，周末有事吗，我想去找你。
　　当然让我在睡眠问题上过不去的是宫城在昨天晚上发给我的，对不起，我爱你。
　　四下里夜色黑的非常彻底，我很久都没有失眠了。我熟悉这种感觉，在宫城离开我之后。那比任何的感受都来的剧烈和绵长，并且不够清晰。我回想起宫城的脸，仿佛他在花树下亲吻我，还是昨天的事情。
　　黑暗中，我默默流出眼泪。我依然很爱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美华在上铺翻了个身，我在下铺也跟着被晃动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像女鬼一样幽幽的自言自语道：“老子失眠了。”我一动不动，大气不出。不去理会她。
　　然后又是寂静，听得见四个人的呼吸像交错的潮水静静的翻腾。几秒钟之后，喜棠开了口：“我也失眠了。”
　　随即我也附和了一句：“我也是……”然后我们仨小声的笑起来。
　　张美华问：“喜棠，你在想什么？”
　　“人生。”
　　我和张美华异口同声：“靠……”
　　然后张美华又问：“黎豆豆你想什么呢？”
　　“未来。”
　　喜棠和张美华异常鄙夷：“靠……”
　　最后喜棠发问：“那你在想啥？我可爱的小华？”
　　“生活。”
　　“靠……”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不再说话了。周围静的可怕。那种安静是可以刺破人耳膜的。我知道其实她们都在想什么，就像她们也都知晓彼此一样。我们都是无数个夜晚怀抱着爱情理想且寸步不离的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