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茶香》麦牙

23、阳和不散穷途恨

　　风送来泥土的气息，鲜花的气息，湿润，馥郁。人们灵敏的鼻子却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
　　真的是不同寻常，有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与刀剑为伍的人知道，那是血腥味。
　　“是柳府。”
　　剑秋回报着，忍不住抬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从刀削般的侧脸看不出一丝生动的表情，但从他的眼睛里，剑秋看到，那里闪烁着火焰，足以焚烧世间万物；闪烁着寒光，足以冻结天地气象。
　　贵为晋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底下很少有事情能让杨非辰真正动怒，但这次的对手，显然做到了这一点，简直值得骄傲。
　　“围起来了？”
　　“是。已经团团包围，绝不会让一人漏网。”剑秋的回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杨非辰点了点下巴，剑秋对身后的人下了指令，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立刻冲了出去。

　　柳府的屠杀被刻意遗忘在后花园里，所有人都聚到了前厅，少妇、男孩，和他们忠心耿耿的属下，包括柳府仅有的两位幸存者，柳青儿和春风。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柳青儿就没有说过话，没有动过身体，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一直没有动过，平静，平静得没有生气，平静得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平静得可怕。依偎着她的春风尽力不让自己去想那躺在后花园土地上的几十具尸体和那满地的殷红，她怕自己会呕吐，这个时候她跟小姐是真正的相依为命了，所以她必须保证自己不出任何问题，但是小姐的脸色实在让她担心。
　　少妇的神色不再冷酷，而是焦虑，因为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柳府已经被团团包围，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杨非辰，老对手啊！”少妇叹息着。她看着几近呆滞的柳青儿，道：“他对你似乎很重视，这么说的话，柳小姐，你可是我们的护身符啊！”
　　春风警惕地看着她，只要对方做出一点不利于小姐的行动，她绝对会扑上去拼命。
　　男孩走过来拉着少妇的衣袖，少妇回头，看到他脸上是比同龄人早熟的懂事。
　　“娘，我们还能回家吗？”
　　少妇蹲下来，跟他面对面，笑道：“当然，我们马上就回家。”
　　她的话音刚落，柳府的大门就被破开，侍卫们潮水一样涌进来，将前厅围得水泄不通。双方都拿起了武器，指着对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剑秋和侍卫们簇拥着一个男人走进厅来，这个紫袍金冠，面罩寒霜，尊贵冷酷的男人，正是晋王杨非辰。
　　“萝香，又见面了。”杨非辰直视少妇，叫出了她的名字。
　　少妇萝香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那是刻骨的仇恨。
　　杨非辰看到了她身畔的男孩，眯了眯眼睛，认出他就是当天要刺杀他的孩子。
　　“他是五哥的孩子？”
　　萝香冷冷道：“你也会叫五哥么！”
　　杨非辰没有理会她的鄙夷，对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头看自己的母亲，见她没有说话，便转向杨非辰，回答道：“我叫杨绍凡。”
　　杨非辰温和地道：“你知道你有个哥哥叫绍庭吗？”
　　“我知道杨绍庭，但他不是我哥哥！”说这句话的时候，杨绍凡脸上是不同于同龄孩子的冷漠与镇定。
　　杨非辰皱了皱眉：“谁说他不是你哥哥？”
　　“我娘说的，他爹爹杀了我爹爹，他不是我哥哥！”
　　杨非辰看着萝香：“你向他灌输着上一代的仇恨，难怪他要杀我。”
　　萝香道：“他虽然姓杨，却跟你们不同戴天。”
　　杨非辰摇头道：“咱们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今天得做个了解了。”
　　萝香冷笑：“是啊，你已经把这里包围，可是，别忘了我手里的这个人。”
　　一个大汉将刀架在柳青儿脖子上，拖了起来。
　　杨非辰眼中一凌，这瞬间的眼神被萝香捕捉到。
　　“你果然很在乎这个女人。”萝香用指甲在柳青儿脸上轻轻划了一下，啧啧道，“不知道这么漂亮的脸被划上一刀会是什么感觉。”
　　杨非辰看着柳青儿，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让他的胸口一阵抽紧，恨不得立刻抱她入怀，为她挡住世间所有风霜。
　　“就算你今天走得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么？”萝香拿起一柄匕首，在柳青儿脸上比划了一下。
　　当匕首锋利的刃在青儿脸边蹭过时，杨非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收缩，他握紧了拳头，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说你的条件。”
　　“放我的人安全离开。”
　　“人可以放，但东西要留下。”
　　“什么东西？”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到柳府不就是为了取回当年埋在这块地里的传国玉玺！”
　　被一语道中，萝香露出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掩饰过去。
　　“人和东西，我都要带走。”
　　杨非辰眼神凌厉：“你也未免太贪心了，要么东西留下，要么你们所有人都留下！”
　　“这样啊，难道你不考虑一下这位美丽温柔的柳小姐吗？”萝香在柳青儿脸上比划着她的匕首。
　　杨非辰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如果你以为我会为了青儿妥协的话，那你就计算错她的分量了。”他给了剑秋一个眼神。
　　剑秋手一挥，立刻有几十名弓箭手将锐利的箭头对准了厅内所有的人。
　　萝香变了脸色：“你当真不顾柳青儿的死活？！”
　　杨非辰没有说话，嘴边的微笑显示他成竹在胸。
　　剑秋自动替主子回话：“箭上都喂了毒，只要蹭破一点皮，就可以让人失去抵抗力。就算柳小姐中箭，王爷也自有解药给她，至于你们就别无选择了。”
　　柳青儿这个筹码失去了价值，萝香稳不住了。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她的匕首抵在青儿脖子上，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见血。
　　杨非辰眼神锐利，换上了残酷的表情：“只要你动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你的儿子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萝香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儿子。
　　就是这个瞬间，剑秋手中的箭闪电般刺了出去，准确无比的扎在萝香握匕首的手腕上。
　　伴着萝香的一声惨叫，侍卫们如同狩猎的豹子扑向包围中的敌人，他们泥鳅一样灵活的身体钻进敌群，巧妙地将敌人分割成小块。
　　形势是一边倒的，人数和实力的强大落差，使萝香一方毫无抵抗之力。
　　当柳青儿被送到面前的时候，杨非辰才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刚才的心里有多紧张，生怕一个出错，青儿就香消玉陨，造成他终生的遗憾。
　　“青儿！”他抱住摇摇欲坠的青儿，捧起她的脸。
　　她虽然脸色苍白，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整个人出了奇的安静。不，不是安静，她好象失去了灵魂，只剩一具躯体，她甚至都感觉不出刚才的危险。
　　“殿下，结束了。”
　　杨非辰不能不理会剑秋的禀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将青儿交给春风。两名侍卫带着春风和柳青儿进了后堂，避免让她们看见血腥的场面。
　　萝香和她的属下都被捕了，侍卫们铁一样的手按在他们的肩膀上，分毫不能动弹。萝香的脖子上抵着一把锋利的剑，就像之前她用匕首抵住柳青儿的脖子一样，命捏在别人手里，她的怀里却仍紧紧抱着杨绍凡，一如之前柳青儿抱着春风。
　　一名侍卫将包裹着玉玺的包袱交给剑秋，剑秋再递给杨非辰。打开包袱，杨非辰仔细检查了玉玺，又让剑秋包好，交给侍卫保管。
　　“萝香，形势变化很快啊。”
　　萝香一双眼睛盯在杨非辰脸上，像要从上面挖下两块肉来。
　　“今天落在你手上，是老天不让我们活命。但是你放心，就算活着不能报仇，死了也要找你们偿命！”
　　杨非辰摇了摇头，视线转向了她怀里的杨绍凡。
　　这个才十岁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环境，竟然还是没有畏惧的神色，他的眼睛仍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明亮，投在杨非辰脸上，像两只钩子，钩起他心底的寒意。
　　“绍凡，你想不想认识绍庭？”五哥的孩子，毕竟是皇室的骨血，五哥的事情发生的时候，绍凡还只是娘胎里的一块肉。
　　杨绍凡冷冷地摇头。
　　萝香抱住他的头，痛哭道：“我的儿子！你有什么错？”
　　杨非辰俯下身看着绍凡的脸，心里泛起一丝不忍。
　　剑秋忙提醒道：“殿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知道。”杨非辰站了起来。
　　“萝香，你作为五皇子一党的余孽，聚众作乱，密谋反叛，无可饶恕，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本殿下奉令行事，杀无赦！”
　　随着杨非辰右手举起，侍卫们都举起了手中雪亮的长剑；当他的手落下的时候，侍卫的长剑也落在了叛党的脖子上。
　　萝香大哭一声：“苍天绝我！”
　　“你！”她忽然指着杨非辰，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得意，“任你机关算尽，也永远扑灭不了复仇的火种！”
　　杨非辰心头猛地一跳，萝香脸上最后的笑似乎另有深意，他摇摇头，甩去了这种不安。
　　如同一个时辰前花园里那场惨剧，柳府的前厅也在上演着一场赤裸裸血淋淋的屠杀，以正义为名，行剿叛之实。
　　青石板上流满鲜血，柳府这座西湖边安详宁静的庄园，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鲜血的洗礼，蒙上了浓重的怨气与煞气。这座庄园，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勤劳的花匠在花园里侍弄着美丽的花草，温柔的小姐在绣楼上吟诵着优雅的诗词，本分的商人老爷和管家在书房检查着帐目，灵巧的厨娘在厨房烹饪着美味佳肴，和善的下人们在走廊里穿梭各尽职责。这些都不会再出现了，它们像气泡一样飘散在同西湖一样潋滟的天空下，一去不复返。

　　正是：“阳和不散穷途恨，霄汉长怀捧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