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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灿玄机 7 料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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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已过亥时。远远望见被一整片乌樟包围的庭院,回首见李亿低头背手跟在身后,道:“我已到家,你……也快回吧”。他抬首望我,见他眼眸深处泛泛亮光,嘴唇微微开启,终欲言又止。手朝我伸来,轻抚我面,一如既往,犹如一股暖风拂面,所谓指间柔情也不过如此吧。不禁有些微失神,心中暗笑,自己如何曾让这等轻拂拨弄得魂牵梦绕。眼前这个人儿,怕是将被远抛身后了罢。回想过往之林林总总,顿时间无比笃定。
夏到末了,已有凉意。晚间出门时只着一身纱罗衫,落云见着又该碎碎念了。左脚刚进门坎,落云便迎面出来,娇嗔喝道:“姑娘怎得迟迟不归,害我忧心。”我凑上脸,佯装委屈:“今夜乞巧,怎能不尽兴而归?”顿了片刻,“我同李公子一道放了盏河灯……”话音刚落,落云一脸笑意:“和公子一道,我便放心了。”“快进屋吧。”随即便走开忙活着为我挂衣理被。于是未再多言。
洗毕,坐于镜前,眼望着镜中仍显生疏的脸庞,倦怠感铺天盖地侵袭而来。想来自己借用别人的身体斩掉隔世的情丝,了断曾经的无法割舍,是怎般痛快。但在一番痛快自得之后,顿觉空落,品源不仍好生在人世间?时下,难道走进惠兰的生活只是为了继续我幼微的人生吗?残留在惠兰身体里那些记忆呼之欲出,我能清晰感到那段岁月在她身上的划痕,悬即回应我踌躇不决的是眼角滚落的几粒泪球。一宿未眠。
……
窗棂间晃动着树影,起身穿衣。一夜大风,院子里碎叶散了一地。天又凉了几分。
晌午要去拜会集上一位教书的老先生。此人实为光仪的先生,早年乡试中了举,被朝廷派往安北都护府任职,为官不过半年有余,听闻家中老母病重,立刻辞官返乡,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举人。这位先生姓李,寓所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迈进宅第大门,一抬首便见一排直棂窗的回廊连接的四合院。廊院皆不大,但房屋布局紧凑,错落有致。沿着读书声顺眼望去,只见一位银须老人,慈眉善目,加之一身宽袍大袖,婉若林间仙翁。他手捧一书卷,在房中悠然徐步,不时弯下腰身对孩童频频颔首赞许。
“敢问可是鱼家惠兰姑娘?”问话的应是李老先生的书童了。他从右边厢房探出个头来,头上两个发髻,面目青涩,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我被领进中堂内安坐。“姑娘稍候片刻,容我通报我家先生。”话毕,他便转身没了踪影。我正打量墙上的字画,外面传来几声说话声,听着耳熟,正起身打算看个究竟,却闻脚步渐进,我便重新坐下。
进来的是程光曦。我起身迎接。“这不是惠兰姑娘吗。身子不打紧了?今来探望李公所为何事?”程公子一见我便笑问道。“劳烦公子惦记,一切安好。前次听光仪谈起这位先生后,落云同我细数家谱,怎料先生和我家娘亲还算远亲,故今特来拜望。”“哦?世上还有这般巧事。李公是家尊姑丈,想来我和姑娘还沾亲带故呢……”说罢就笑开了。话音刚落,就听得个脆脆的童声“惠兰姐姐来了?快引我去见。”听声音应是光仪了,书童和光仪一前一后迈进门来。我笑脸迎他,让他在我身边坐下。
“今日所读为何书呀?”我一面轻拍他头顶的抓髻一面问他。他转头看我,想了半晌,应道:“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此句出自何处?”程光曦在一旁插话道。“……”光仪答不上来。程光曦:“小仪,你可有好生念?此句语出《虞书》,舜帝与群臣间相互儆戒之事,是先人们朝纲之所倚,社稷之所托。让你惠兰姐姐见笑了。”我一旁听着好笑,这哥俩倒更似父子,光仪是程父之庶出,但终因是老来子,被疼得不行。程光曦为正房长子,对这幼弟也是宠爱有加,时常带在身边,如自家宝贝一般护着。
正说的当口,李先生从外跨门进来。“诸位莅止,篷壁生辉。老生让各位久候多时,实是不该。待罚酒三杯当赔个不是。”说完便大笑起来。于是我等皆起身行礼。待讲完各自身份及目的过后,程光曦朝书童使了个眼色,只见书童抱进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送到李公手上。李公不解,转而望向程光曦,后者一脸的笑意,道“先生是我家尊姑丈,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李公打开一看,怎知盒里暗藏玄机,盒中有暗格,上方平放一枚双鹿玉佩,雕工精细,双鹿风姿体态出神入化,之下似乎有一麻纸,他迟疑半晌,后合上盒盖让书童放置里屋。程光曦接着说道:“先生早年在边疆衙门里当过差,可知安北将军有一子?”“将军有一对子女,女在幼年夭折,儿子在父亲过身后继其将军位。名为尚季。娶得一妻,两人感情甚笃,怎奈这女子长年害病,起不得身,膝下只得一子,算来应与你一般大。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尚季久不得释怀,至今未再续房。听闻这儿子前些日到了中原,之后我便是不知。”“我只是受人所托,替人打听,在此先谢过。”先生诚心留我们晚膳,再三谢过之后,我们一行人离开李府。
回来一路,我心里都在琢磨着盒子那码事,究竟里面藏有怎样的秘密,竟当我面献上,却又好似有些遮掩。麻纸上写有怎样的秘密,与朝廷派往西北驻守的官吏又有何关联?我无论如何也未曾料想这一切竟飞快地启动了我真正的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