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 ...
-
七
夜幕渐渐降临，暗蓝的天空不复清透。
李逍遥他们完全按照我心目中的剧本上演了比武招亲，然后被请进了林家堡。
我和上官子楚却不是林家堡的贵客，没有资格进去借住，所以只能仍留宿在悦来客栈。
我傻傻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他。
上官子楚在削东西。他拿着林家堡比武招亲的信物——一只木制腰牌——坐在灯光下静静地削刻着。
他的眼角略微有些细细的纹路，里面嵌刻着我所不知道的风霜。
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很温柔，一刀一划，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挫着那木制的腰牌，眼神像是在看着自己很珍爱的宝物。
只是……只是……
我啪地一拍桌子，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上官子楚！你有没有搞错！我一个……就算不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好歹也是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你居然对我不理不睬，反而自说自话地在那里玩木头！你对得起我么？”
上官子楚闻言微微一顿，放下了手中的雕刻刀和那块木头，很平静地抬头致歉道：“对不住。”
我闻言一愣，本来存了一肚子的话，被他这句话一噎，登时呼隆隆又都全吞了回去。我怔了大半天，才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你继续刻吧。”
跟这个人果然是没有办法交流的，思想境界和精神世界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嘛！他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人的感情啊？他他他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什么生物？
我泄气地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长吁短叹。
“很久以前……”上官子楚忽然轻声开口。
我愕然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上官子楚看着桌上的烛光。他的眼睛被烛光映得闪闪发亮。他顿了好半天，才淡淡一笑道：“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木头是有灵性的。它会哭，会笑……你对它好，它就会变成你想要的模样，像个妖精一样。”
当他在说那句“有人告诉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地想流泪。
他仍在淡淡地转述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他一直被当作妖怪，因为他出生的那一天，电闪雷鸣，把他家的房子烧了。他的父亲抱着他逃了出来，但他的母亲和接生婆却被烧死在了房间里。村里的人很奇怪，不明白就算他的母亲产后虚弱走不动路，但接生婆为什么竟会逃不出来。官府查了很久也没有线索，于是村里人把少年当作妖怪，说是他的诞生招来了恶鬼，鬼打墙所以接生婆才逃不出来。他和他的父亲无法在村里继续生活下去，就被迫逃到了山里。”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抑郁过世了，他一个人，举目无亲，靠着村里一些好心人的周济和偶尔的小偷小摸很艰难才生活下去。”
“但是村里的一些人却还是容不下这样的孩子存在。他们追打他，用烧红的铁块烫他……与他同龄的那些孩子们都以捉弄这个孩子为乐。忽然有一天，村子里一个暂住的巫师对他们说，这个孩子，不能活在世上，如果他活着，迟早会给村子里带来灭顶之灾。”
我双手掩口，惊骇地望着他。我知道古代很多地方会因为一些事情把一些人视作妖怪而野蛮地对待他们，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孩子也能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那个孩子很喜欢用木头雕刻一些小的东西，那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技巧。他父亲能通木灵，能感觉到木头的悲伤和喜悦，所以他雕出来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他把陪伴自己很久的……家里那些他父亲遗留下来的珍贵的木头家具全部交给村里人，求他们放他一条生路，村长答应不杀他，可是第二天却用他双手捧上来的那些木头家具制成木柴，将他高高架在柴堆上，要烧死他。”
“我碰巧经过，救下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烫得不成人形。我虽然找了很多方法想要救他，但是他最终还是死了。”
上官子楚安静地把这个纵横交错了血泪的故事讲完，他竟然还是面无表情的。
我却想像着一个年幼的、瘦弱的身影，满怀着那被背叛，被伤害的支离破碎的心离开这个世界，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忙将脸埋在胳膊里，闷声埋怨道：“这就是你把我当作大活人的方式么？”
上官子楚沉默了片刻，忽然握了握我摊在桌上的手。
我只是把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心里堵堵的，非常难受。
“上官子楚。”我轻声唤他。
“嗯？”他应。
“你说，我是人么？”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我身上的是死魂，还有恶鬼缠身，我还算是……算是一个人么？”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容色淡淡，笑容浅浅，“为什么这么说？”
摇了摇头，我抹了抹脸上的残泪，看看外面时辰正好，起身道：“现在我要出去办点事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上官子楚静静看着我。
我坦然回望着他。
“与你同行便是。”他最终淡淡一笑，伸手取过了横置桌面上的长剑。
夜色渐渐深了，风有些冷。
我缩了缩脖子，将自己抱成一团蹲在林家堡的西厢房外面，看着一地的阴影发呆。
一声惨呼忽然划破夜空。
我惊得整个人一跳，马上站起身来。
堡内马上就有惊叫声传出来，只听女孩子的声音惊叫道：“妖怪啊！妖怪啊！救命……救命！”
上官子楚眉头一皱，右手已搭在剑柄之上。
我慌忙用双手抓住他的右手，拼命地摇头，制止他的动作。
里面丁零咣啷一阵乱响。
看来灵儿还是不那么适应自己的蛇尾，多半还“走”不利索。
拉着上官子楚悄悄退到一旁，我低声道：“等一下会有一个半人半蛇的影子逃出来，你御剑追上她，先不要伤害她，我有话同她说。”
上官子楚微微皱眉，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
再等片刻，只听轰隆一声大响，林家堡西厢房的墙壁果然被撞破了一个大洞，一个半人半蛇的影子从里面飞也似地逃了出来，一下子就没进了夜色苍茫之中。
上官子楚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右手一抛长剑，左手揽着我，双足微微一点，已纵身落在长剑之上，奋起直追。
那半人半蛇的影子慌不择路，蛇身在乡间的小路上一伸一缩，全力奔逃。
迎面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忽然闯进视线。
那影子吓得尖叫一声，醉酒大汉看到这妖异的情景更是一声惨叫，翻身便倒。
那影子顿了一下，似要弯腰要去探视那大汉的情况，却又不敢。
眼看灵儿茫然无措，我心中一阵哀怜，低声向上官子楚道：“落下去。”
上官子楚只顿了一下，便收了长剑，带着我一掠而下。
“灵儿！”我等不及双脚沾地，已高唤了一声，“是我，傅云卿，我知道是你。你不要害怕，我来帮你！我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怕。”
说话间我已落在地上。
时至此刻，我已经没有余暇去理会上官子楚知道灵儿的本来面目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双足才一沾地，我已忙不迭地急冲两步，赶到灵儿身边，用力抱住她，低声道：“不要怕，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灵儿，你和我们、和大家都不一样，你是圣灵之血的继承者，是神女，所以不要再害怕了。”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低喃出最后这句不似安慰的安慰来。
“傅……傅姐姐……”灵儿怅然地唤，泪眼婆娑，“我是、我是妖怪……”
“胡扯！”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厉声道，“你是神女，是女娲后裔。”
“我是妖怪！”灵儿执着地反驳道。
“孽畜！休得伤人！”平地一声惊雷似的洪亮嗓音忽然惊破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剑身破空之声传来。
我吃了一惊，毕竟灵儿是怎么度过的这一夜，又是怎么穿过隐龙窟到达白河村为韩医仙所救，限于游戏的视角问题我是分毫不知，但怎么会、怎么会现在就遇到了会说出这么熟悉的台词的人？
来不及多想，我合身扑在灵儿身上。
灵儿尖叫一声。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身后传来当的一声大响。
“剑圣。”上官子楚淡淡的嗓音有些飘忽，“如此不问青红皂白，未免孟浪了。”
“此女身上妖邪之气极厉，想必也不是什么善主，上官，你为何阻我？”果然是剑圣独孤宇云。他的声音听来比我想象中多些苍老，但却中气十足，丝毫听不出任何衰弱之音。一声声如撞铜钟，便是年轻人的声音也不见得能有如此穿透力。
灵儿低低啜泣。
我知道他们在说的其实是我。我身上的死魂，还有恶鬼。种种这般，都必诞生无穷阴邪之力，会让剑圣怀疑也是情理之中。我无从辩驳，更不想用这种事情来惊吓灵儿，于是只得沉默不语，只背对着剑圣静静立着。
身后的上官子楚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此事说来话长，并非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举凡妖邪，不及时斩杀，必留后患。”剑圣字字铿锵。
上官子楚不语。对于我的事，他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况且连我自己都没把握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狂，他又要拿什么理由来反驳剑圣的话语？
“我向你借时间。”我只犹豫了一下，随即转身朗朗开口，“独孤剑圣，我向你借取半年时间，半年之后，若我还活着，我自上蜀山向你领罪，到时候锁妖塔也好，什么都好，要杀要剐，我任凭你处置。”
“你以为我会放你们离开么？”剑圣浓眉一竖，脸色森然，“上官，你退远些！”
“你以为我们会死在这里么？”我轻轻一哼，反问了一句。
“我倒要看看你的妖法如何与我相抗。”剑圣脸色更加难看，目光冷厉。
淡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我视线中。
上官子楚横跨一步拦在我与剑圣之间，淡淡道：“剑圣，此事当真不是只言片语说得清楚，我身后的人，绝非为恶之人，我上官子楚的话你还信不过么？”
“妖孽此刻纵不做恶，又怎保明日、后日不会做恶？”剑圣厉声反问。
“那你又怎么保证我们日后一定会做恶？”我扬眸反问。
“妖孽毕竟是妖孽！”剑圣一抖手中剑，“上官，你让是不让。”
“你我伯仲之间，就算这样你也不惜动手一搏么？”上官子楚淡淡问道。
身上忽然又是一凉。
熟悉的，直逼心魂的寒冷竟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候再度袭来。
虽然我紧紧地咬着牙，但还是免不了牙齿不断格格作响，上下牙开始拼命地打起架来。
双手环抱住自己，我双膝落地。
耳边依稀有什么声音，但是我什么也听不清。
好冷……好冷……好冷……
要被冻僵了……
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忽然从肩上泛起。
刺骨的寒一下子退却了。
我怔了一下。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袖子滑了下去。
“血！”灵儿惊叫一声，“傅姐姐你受伤了！”
上官子楚掷下长剑，回身单膝在我身边跪下，掀起了我的衣袖。
血是从当日被那僵尸咬中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我、灵儿和上官子楚，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明明……明明该是早就痊愈了的伤口，怎么会，忽然又流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