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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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井口，却听见了尹竹臣的声音。他在大声喊着：“就是这样！这是村长的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你们都被骗了，知道吗！若你们不信，停喝井水一天，再去看看那些女人试试！你们都被骗了，你们的亲人都被害了，你们知道吗！”
还有许多村民的声音：“我看你就是放屁！村长是我们的顶梁柱，你这么说他坏话，是想毁了我们村子不成！”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村长父亲他老人家早已去世了！你这么糊弄人会遭天谴的！我们还真的以为你们是好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焕之闻声，心头一惊，飞快跳出了井口。兰辞也赶紧跟上，从井洞爬出时，只见硕大的广场上围满了人，尹竹臣站在一方极简陋的用木桌搭成的高台上，一脸焦灼地对着人群喊叫着。他的脸因过度急切而发红，汗水早打湿了周身，声音也越发嘶哑了。这时，有人注意到刚刚从井里爬出的兰辞和叶焕之，立即放声尖叫道：“啊——妖怪啊！那里有妖怪！”
一群人就跟着了魔一样，骚动着，一个劲儿往后退，围着井口形成一个环形。他们看着兰辞，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和仇视，却不知是否应该上前。二人搞不清状况，叶焕之见众人这般反应，只怒道：“你们怎么了！”
尹竹臣顾不了叶焕之，只对着兰辞大喊：“姑娘，快跑，这些人会把你当成怪物的！”
兰辞却全然没有逃跑之意，只是警惕着四周。却不知哪个村民见她毫不胆怯，便尖叫道：“这个妖怪要吃了我们！”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响应声：“大家伙一起上，杀了她！保护咱们的村子！”
“杀了她！”
村民们似乎早有防备，竟纷纷掏出了武器。虽非什么大型兵器，却全是剪子、匕首、菜刀一类的利器，胆小的直接将利器往二人投去，胆大的已拿着利器朝二人跑去发起攻击。二人连忙抵挡，奈何无法对平民百姓出手，只得连连退避。
这时，却从一旁传来了村长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倏然停下了攻击，陆陆续续散到两边，为快步而至的村长让出了一条通道。
“村长，这、这妖怪是从井里爬出来的，要吃人！”
村长闻言，皱起眉头，抬眼向兰辞看去。叶焕之拔剑怒向四周，眸光如剑光般锋锐：“妖？讽刺！以人为饲，养育妖物，眼前诸位才是妖！”
兰辞也大喊着：“井底那个怪物，已被我们除去了！你们快醒醒吧！”
“妖人又在胡言乱语，村长，快淹死她吧！”
不知为何，村长并没有听村民的求助，仅仅是安静地看着二人，眼中是无数复杂的情绪，时而悲痛，时而绝望。终于，他颤抖着嘴唇，强壮镇定道：“死、死了？”
这时，尹竹臣从台中走下，推开人群走到村长面前：“你还不承认吗？为了养活自己变成怪物的儿子，不惜将自己的妻女扔进井里，甚至给村民们下毒，让他们亲手葬送自己的亲人……有这等行径，你比魔还不如。”
下毒？村民们是被下了毒，才送出自己的亲人的？兰辞和叶焕之相视一眼，眼中都有诧异。
村长却一直不说话。村民们面面相觑，逐渐喧闹起来。
人群中终于有人开口问道：“村长，他们在说什么啊？那是个妖怪，您不管吗？您可是咱村的顶梁柱啊！”
村长不顾村民的质疑，拔腿缓步走向井边，往井洞里看去。井洞中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般黑暗的。在这狭隘阴湿的黑暗空间里，藏着他的秘密，他的丑恶，他的罪孽。他低着头，声音低沉而虚弱：“当真死了？你们……看见了？”
“我们还看见了一位逝者的灵魂，”兰辞对他说着，“她叫牡丹。地底下那个怪物是她的哥哥。她生前只差一口气就能逃出来了，可是她没有。这么多年，她的灵魂一直都在地底下徘徊着。”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村长平静地说着，背对着人们，让人们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兰辞觉着他的声音中竟有一丝放下重担的轻松感。
村民们已彻底不明白村长的话了，开始热烈地议论起来。唯有叶焕之三人沉默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村长突然抬起了头。不知为何，虽然他背对着人们，声音平静无比，大家还是隐约觉着他好似在流泪一般。他身影挺拔，好似从不为自己的过错而懊悔，仅仅是对大家说道：“今后，好自为之吧。”
话毕，他爬上古井，抬腿跳进了井中。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作蜂拥状围至井边，纷纷往井里看，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连落水的声音也没有，好像那位慈祥善良的村长，就这么从人间消失了。人群中竟有人开始哭喊起来，有人互相拥抱着安慰，有人发疯地想要跟着下井里去。
“村长，你是我们的顶梁柱啊……没了你，再遇见妖怪，我们可怎么办啊……”
他们如是痛哭着。
尹竹臣只觉不可理喻，在人群里大喊着：“伤心什么！他骗了你们，你们还要为他哭！”
可他的呼喊早已被无数人的哭喊淹没，没人听得见。
可一切就像安排好了一样，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轻柔的琴声。那是一支漫长、婉转的曲子，像是在山间啼鸣的莺雀，时而宁静，时而灵动，使人听了恰如午后静坐于溪泉之下，倍感身心的清爽和安宁。兰辞却觉着不对劲——她记得父亲钻研琴功时曾修过一首曲子，闻者如饮忘川之泉，淡七情、忘苦难，其实也就是一首能让人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曲子，正是这首！她赶紧转身对叶焕之和尹竹臣道：“捂上耳朵！别听！”
叶焕之和尹竹臣赶紧捂上了耳朵。而听见这曲子的村民们，却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眼，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地上便躺满了人，琴声也凭空消失了。尹竹臣惊道：“这是……”
这时，从天空中飞下一衣着妖艳的女子，只见她丝绸般的长发在风中翻飞，一身艳紫色罗裙如花瓣绽开，抱着一支素琴，以脚尖轻盈点地，恰似那蜻蜓轻一点水。在看清“她”绝美的容颜后，三人一时有些诧异——来者正是那位骊州城中的百事通，公孙凌珂。
他满意地看了眼遍地熟睡的村民，向三人走来：“本来没想管这村子的事儿，想起让你们往西走，却忘了从骊州往西第一处便是这铜牙村。没办法，虽说见死不救也没怎么，但你们若死了，倒跟被我给害死的一样。呵呵，好在赶来得及时。”
尹竹臣默默在心中想着，不及时了，真的不及时了。
兰辞上前去，对公孙凌珂拱手施一礼：“公孙先生，方才那首曲子，小女隐约记得是令人失忆之用。”
公孙凌珂妩媚地笑了：“呵，不愧是兰烨殿主的千金，如此少人知晓的曲子，竟也能辨别出来。放心，我仅仅是让他们忘记了自己将女人看作妖怪后的记忆罢了。等他们醒过来，依然记得自己是谁，只是忘记了村长的存在，也忘记了这村子里曾经有‘妖怪’。”
尹竹臣微微皱眉，说道：“难道……就这么让他们忘记？”
“不然呢，”公孙凌珂看向安睡着的村民们，“你还没发现吗，村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不可能听你们的。况且，他们眼里的女子怎样都是妖怪，即便听信你们的话，很快也会被自己的恐惧战胜。”
尹竹臣赶忙从衣裳里摸出在赤隼山山洞中发现的书本，展示给众人看：“他们之所以会把女人看成妖怪，其实是被村长下了毒，我刚刚找去了给村长毒药的神婆住的地方，这是在她住处发现的，这上面应该有那药的配方。只要研制出解药，他们就不会再把女人当成妖怪了。”
公孙凌珂拿过他手中的书本，先打量了会儿封面，又将书本翻开来阅览了一番。良久后，合上书页，叹口气道：“你说的那神婆是青影教的人，这书里也全是青影教的文字，可惜上面并没有配方，仅仅是他们对这些怪物的观察记录。其实即便有配方也没什么用处，毕竟青影教是江湖第一毒教，只制毒，从不制解药。”
“那他们……只能一辈子把女人看作妖怪吗？”兰辞声音已有些颤抖，心里为这个村子感到深深的可悲。
公孙凌珂沉默着，点了点头。随后，他开口道：“还是收起你的同情心吧，让他们忘记这几年的经历，已是一种仁慈了。没了那恶毒的村长带头，他们今后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常常担惊受怕罢了，总不会再滥杀无辜。”他顿了顿，摊了摊手，云淡风轻地说：“不知道自己曾经亲手送自己亲人上死路，他们已经很幸运了。”
“那那些不幸的人呢？”叶焕之捏紧了拳头，沉沉地开口。
众人都不说话了。叶焕之的话语像是一块巨石，从天上压下来，快要将众人碾压进地里。那些不幸的人呢？好像老天就是这样安排的，她们即便死得再惨，不知情的参与者却依然好好活着。她们的公道在哪里呢？当那些与她们一模一样的人转而给她们中伤、误解甚至是诅咒，亲手将她们送进怪物的嘴中，她们呢？她们只能这样了吗？
公孙凌珂清了清嗓子，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渐弱了。他对三人说道：“既然你们目标是天楼，就别想这么多了，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是看好天气，早些离开这吧。”
“你们也？”兰辞诧异地看向叶焕之和尹竹臣。
尹竹臣面露惊喜：“姑娘也在找天楼吗？当真是缘分啊，和我们一起走吧！我和叶兄此程不孤独啦。”
叶焕之稍有期待，看了看兰辞。
这时，公孙凌珂扬了扬手中的书本，对尹竹臣道：“这书我先收着。放心吧，我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脉。迟早有一天，我会让青影教付出代价的。”
三人竟觉得此时的公孙凌珂颇为帅气。可随即他却撇了撇嘴道：“不，你们还是先不忙走，把这村子的事儿给我讲讲，我还能拿去卖消息。”
“这之前，”叶焕之倏然开口，“我们要先洗个澡。”
尹竹臣闻言却笑了，手臂搭上叶焕之的肩：“哈哈哈哈，洗十次都行！”
铜牙村的事，似乎至此就结束了。地下的尸体们腐化、分解，地上的人们依然好好生活着、嬉笑着。他们也许会记得那些人，也许从不认识那些人。村长的人性究竟扭曲到什么地步呢？村长对自己的儿子爱究竟畸形到什么地步呢？村长知道那些人有多恨自己吗？他后悔吗？接下来，也许村长会被村民们一代一代骂下去，也许那个给仙丹的神婆终会付出代价，也许地下的那个怪物庞大的身体会溃烂作巨型的骨骼，甚至在无数年后被后人发现。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黄昏时，三人行至铜牙村往西的一座山脉上。彼时残阳似血，天空中金色与粉色的流云交相渲染，整座山都被霞光掩映出迷蒙扑朔的红。鸟儿成群从天畔翻飞而过，转瞬又消失在空旷的山谷里。
天快黑了，周遭又没什么人家，三人便决定今夜就在此停息。叶焕之去溪涧捕鱼去了，兰辞和尹竹臣则负责找些木柴生火。尹竹臣抬头，担忧地看了看越发黯淡的天空，又回头看了看逐渐远处溪流中已有些透明的叶焕之。他偏过脑袋，对兰辞问道：“兰姑娘，我听叶兄说你能在晚上看见他，可是真的？”
兰辞闻言，只觉他的问题莫名其妙，问道：“难道你看不见他吗？”
尹竹臣勉强笑了笑：“一般……是没人能在天黑后看见他的。”
“为何？”兰辞觉得尹竹臣简直在讲述天方夜谭，纳闷地看向他。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尹竹臣回头看了看叶焕之，发觉他身体更为透明了，“他……他是个比较特殊的种族，只有白天才能被人们看见。只是不知为何，你竟然能看见他。可能因此，他才对你有些在意……”他又看了看兰辞，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兰辞闻言，十分惊讶，转头看向叶焕之，只见他好生生地在溪流里捕鱼，全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皱皱眉：“只能在白天被人看见？可在我眼里，他就在那活蹦乱跳呢。”
尹竹臣舒出口气，笑了笑：“能遇见你也是不容易。你可不知，此前我和他单独一路时，因为看不见他，每晚都担惊受怕的，尤其到那种坏人多的地方，生怕他不在我身边。现在你来了，我也能轻松些咯……”
兰辞却依然有些不解，问道：“他是什么种族的？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尹竹臣却笑了，回答：“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很惊异。据说他们那一族住在西北方的大地最深处，那里终年无日，只有烛阴龙含着龙珠照明，他们的世界才有了白天。他们就像影子，白天能被人看到，到了夜晚就消失不见，所以被叫做影族，他们生活的幽冥无日之境，便被称为影界。”
这时，已捕了好几条鱼的叶焕之看见远处的兰辞和尹竹臣正乐呵呵地聊着天，手中并没拿多少木柴，心里有些发闷。他上岸来，对着远处喊；“生柴火吃东西了！”
二人这才停止闲聊，飞快地捡了些木柴，生起火来。很快天便黑了下来，柴火照亮林中这一角，显得颇为温暖。三人围着柴火坐下，尹竹臣一边吃着烤好的鱼，一边跟兰辞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和叶焕之相遇的过程：“眼看那山贼的刀就要落下来了，突然就听见一声大喊，然后他们莫名其妙一个个倒地了。我又看不见叶兄，就以为是山神显灵保佑我，赶紧跑到神像前又叩又拜，结果他就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等我丑相出尽才冒了句话，诶诶诶，你说的啥来着……”他看了看自己左侧，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这。”
“对对对，就是这句！我那才叫一个尴尬……”
“我说我在这。”声音从他的右侧传来，他这才转过脑袋看向右边，尴尬地揉揉脑袋：“我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你在哪儿……”兰辞捂嘴笑了，惹得尹竹臣更尴尬了，只见他快速地摆摆手，对兰辞说道：“别管他，我继续给你讲。我不会武功，就只能他保护我，他看我好欺负，就把我当小弟使……”
叶焕之皱了皱眉，打断他：“我记得都是我在做事……”
尹竹臣赶紧大声掩盖了他的声音，浮夸道：“哎！想我堂堂尹府二公子，千人追捧万人景仰，如今却落为江湖无名小卒的跟班，实在是人生如戏呀……”
兰辞却有些诧异：“你是尹府的公子？”
她记得，尹府的主人，尹竹臣的父亲，是爹爹的好友。在她听说过的尹府的事情里，好像这位二公子是个很不幸的人，不应是眼前这人这般喜笑颜开。
“对，”尹竹臣扬了扬脑袋，一脸骄傲，“传说中的风度翩翩的尹府美男子，就是在下。”
兰辞忍俊不禁：“我可没听过这种传说。”
她其实很好奇，尹府这种要啥有啥的地方怎么也会有公子跑出来寻找天楼。但想到自己的愿望，便也理解了他。总有些愿望，就算有再多钱也没法实现吧。
夜色越发浓厚了。皓月当空，几点疏星似窥探般悬在他们头顶，稀稀落落地亮着。林子里已十分静了，萤火虫开始零星亮起，充满了神秘感。吃完东西，闲谈了会儿，三人便各自睡了。
可兰辞这一觉并不安稳。只要她一闭眼，眼前便又出现那只硕大的腥红色的眼瞳，眨也不眨，动也不动，仅仅是死死地盯着她，充满了欲望和杀气。她只觉背脊发凉，索性翻了个面，却又想起了牡丹。想起牡丹死前与死后的痛苦，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只觉眼眶湿润，夜晚更为漫长。她只得深吸口气坐了起来，打算找个地方散心。这时她发现，原本睡在自己对面的叶焕之也没睡觉，靠着树干呆呆地站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去，压低声音问：“你也睡不着吗？”
叶焕之低下头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回答：“还在想铜牙村的事。”
兰辞抿抿了嘴，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尖，随后又向他问道：“去散散步吗？”
叶焕之无声地思索了会儿，站直身子，以示同意。兰辞便笑了，转身借着萤火虫的光，向林中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