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1920的月光

26、险境

　　姜玉臣和祁汉隆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这位穗城商会会长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最最要紧的是他手中的人脉关系。穗城有四大家族，赵徐唐陈。赵家从商，徐家囤地，唐家从政，陈家从教。都是根基深厚延绵百年的大族。四大家族经过百年联姻，关系早已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牵一发可以动全身。姜玉臣和祁汉隆刚刚夺权，前景未明，一举一动都要加倍小心，这赵会长是笼络还是打压，真要好好斟酌才是。

　　姜玉臣清清嗓子，让卫兵请赵会长进来。不一会，就有卫兵带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从门外走进，云舒定睛一看，原来是赵岚清陪着赵会长来了。

　　赵会长几步走到姜玉臣面前，拱手行礼，笑道：“请大将军安，大将军身体康健！”又看向旁边的祁汉隆，虽未相互引见也猜得几分，遂又拱手道：“这位英雄大安，鄙人赵某有礼了。”

　　姜玉臣微微笑道：“三更半夜，何事惊扰赵会长大驾，赶着夜路都要来芷园？”

　　赵会长笑答：“将军明察，深夜叨扰，实在失礼。只因明天是河南岸保安堂牧师女儿的订婚礼，德国领事夫人也是座上宾。却不曾想今晚突然让领事拨德律风到府上，说是心口闷闷痛。只说上回吃了杏芳堂的静心紫金锭就好了，央我去杏芳堂求一丸药。这紫金锭是杏芳堂不传之秘，没有现买的，我就只能上云府讨。好容易到了，却告诉我上芷园来了，我也只好急赤白脸地赶来了，现在领事夫人还不知怎样呢。”

　　姜玉臣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会长，赵会长仍然陪着笑，双眼却锐利地回视着姜玉臣。半晌，姜玉臣一笑：“罢，辛苦云翁跑一趟吧。”

　　赵会长向前一步：“将军容禀，若是平常，也是可以。只不过这领事夫人出了名的疙瘩。她和云小姐在德国时就有几面之缘，这些医药大事也只信云小姐。将军也知道这些番人难缠，一点不对，能捅到天上去。我也不敢托大，望将军再三思量。”

　　姜玉臣连后槽牙都咬紧了，这奸商！连德国领事都搬出来了，他哼了一声刚想说话，旁边的祁汉隆按了按他肩膀道：“将军，夜深了，你我一路风尘仆仆尚未梳洗，和云小姐的叙旧，来日方长啊。”

　　姜玉臣双目一转，换了表情，笑着对赵会长说：“领事夫人病情如火，确是耽搁不得，你与云小姐赶快取药去，结亲的事我们来日再议。”

　　话音未落，厅中各人脸色阴晴不定。赵岚清更是满心惊疑，但当下是救人要紧，连忙和赵会长一起上前簇拥着云老爷和云舒快步离去。

　　好容易出了芷园，汽车夫已等在门口，扶着祖孙俩人上了汽车，赵岚清亲自驾车，紧踩油门，风驰电掣地驶离这处险境。

　　须臾间，已到清平路口，远远望去，云府大门处立着一个人，在灯笼摇曳的灯火下看不清面容。及至到了跟前，才看清原来是云初。

　　云初正是等得心焦，一看到赵家的汽车，也不等停稳，大步抢上前，伸长脖子看向后座，见到云老爷和云舒都坐着，心里才安定下来。

　　众人下了车，门房已经开了半扇门，将众人迎入花厅，福伯群姐和翡翠也端着热茶围了上来。云老爷对着赵会长深深作了一揖，唬得赵会长连忙拦住。云老爷正色道：“世巽，大恩不言谢！”

　　赵会长拱手：“云翁言重。你我之间还讲这些虚礼？逸苘该怪我了。”

　　云舒闻言一窒，眼泪几乎就涌了出来，逸苘是父亲的表字。

　　云老爷也红了眼眶，赵会长叹了口气，说：“云翁，此事凶险啊。刚才听那厮的语气，似是不能善了了。”

　　云舒在厅中跪下，膝行几步到云老爷跟前，说道：“爷爷，云舒不孝。连累大家，连累杏芳堂了。”

　　云老爷叹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玉臣是迁怒，有伯公的桂军一日，他就不能更进一步。没想到他竟然鬼迷心窍，和祁汉隆勾结。你快起来，地上凉。”群姐连忙把云舒拉起来。

　　赵岚清探身问道：“伯爷，刚才姜玉臣说的什么下次议亲？像是不想善罢甘休的意思？”

　　云舒三言两语把事情大致说了，云初头一个坐不住，赵岚清把他按住，问道：“那你待如何？领着兵冲进去把他杀了？蒋先生和伯公还在芷园呢。陈蛮子赶过来还要几天，子誉也不知怎样了。”

　　云舒一听，猛地看向赵岚清：“你说他怎么了？”想来也是，自己和爷爷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怎么就一点影子不见？刚到芷园时的突然停电，莫非。。。云舒越想越怕，惶惶然地看着云初和赵岚清。

　　云初低下头，斟酌着说：“当时子誉应该在蒋先生身边，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在桂乡外面也不知道，灯突然就灭了，再亮时子誉就不见了。”

　　云舒低下头，没再说话。云老爷这时开口了：“姜玉臣此人心胸狭窄，铢锱必较，再加上一个祁汉隆狼狈为奸，杏芳堂怕是有此一劫。蒋先生运筹多年，伯公也宝刀未老，跳梁小丑也就扰攘一阵，就会柳暗花明。”

　　赵会长说：“话虽如此，但现在是用枪杆子来说话。他们刚刚得手，正是意得志满嚣张跋扈之时。既然他存心要和小舒过不去，总有法子下手。你们家中又人口单薄，依我看，不如让小舒到我府上住几天，德国领事就在隔壁，有个万一也好照应。云翁，你意下如何？”

　　云舒不等爷爷开口便站起身对赵会长鞠了一躬：“赵伯父，今晚您来，已是担了天大的风险，云舒无以为报，不能再拖累您。姜玉臣睚眦必报，和他对上没有好处。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我们有护院和武师，大不了我不出门。”
　　赵会长摇头：“你不出门，他上门来请呢？”
　　云老爷沉吟不语，赵会长继续说道：“我既然开口，必然已有万全的考虑。这般小人，得志不了。但现在枪在他手，打老鼠我怕伤着了玉瓶儿。他贱命一条，小舒可是逸苘唯一的骨肉，不容有失。”云舒默然。

　　半晌，云老爷才下定决心般地说：“世巽，云某承蒙你的大恩了！群姐，帮小姐收拾东西，翡翠和小姐一起去赵府小住。”云舒刚要说话，被他抬手止住：“绵绵，听话！”又起身，走到赵会长和赵岚清跟前正色道：“我这小孙女就托赖你们看顾了。”

　　赵会长父子连忙站起来，赵会长说：“云翁，我对灯火发誓，逸苘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有我一天，必定护她周全！我看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小舒现在就和我回府，行李慢慢收拾明早送来吧。”

　　云老爷点头，赵会长父子辞别了云老爷，匆匆带着云舒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