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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解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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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老爷放下茶盅,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双颊可见地瘦了,衬衣领口也大了半圈,下巴青青,面容掩不住风霜峥嵘和淡淡倦色,相必昨夜熬了通宵。此刻笔挺地端坐厅中,嘴角微微含笑,双眼却炯炯有神,坚定地望着自己。
唐穆山向云老爷拱拱手道:“云翁,今日我两父子冒昧上门提亲,实在是有点仓促。”伸手点了点唐颂之,“云小姐聪慧贤德,灵秀殊色世间少有,犬子仰慕已久,寤寐思之,不得要领。奈何拙荆早逝,后宅的事一直都是二房帮衬着。但这小子的终身大事少不得我亲自操持,有不周到的地方请云翁多多包涵。”
云老爷拱手还礼,唤唐穆山表字:“远志谬赞。我那小孙女不过中人之姿,不足挂齿。我们两家走动不多,但也是知根底的。她自幼父母双亡,是我老头子一手带大,难免娇纵,终究是她喜欢便成。实不相瞒,不知远志是否有听说,我们原本是打算招赘的。”
云舒听着爷爷浑厚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心跳已经平复,她把自己缩在太师椅上,像小时候不想吃饭时那样蜷缩起来,以为群姐就找不到她,就不用再喝那碗鹧鸪粥。
她对父母双亲一点印象都没有,懂事起就只有爷爷,近身服侍的是群姐。说是娇纵也是真娇纵,满园的花木果子,她不说不要就谁也不许碰。爷爷的乐耕山房只有她能通行无阻,碰碎个茶壶寿山石都是小事,五六岁上有次不知道哪里不高兴,把爷爷全套珐琅彩笔管的狼毫笔全掰断了,云老爷也不过呵呵一笑。
爷爷。。。云舒轻轻叹气,忽然觉得有点萧瑟。这种感觉只有过一次,是在德国上学时,有天下午放学走到一半突然下雨。云舒哪里知道要准备雨具?躲也没处躲,只好淋雨跑回宿舍。还不到供应热水的时间,换了湿衣服也是冷得发抖,给两块钱仆欧让他赶快送壶热茶来,头发湿答答地搭在肩上。雨还在下,天已经黑透了,煤油灯摇摇晃晃的光圈连半堵墙都照不清楚。窗外一丝光亮都没有,前路不清,来路不明,只剩自己独身一人去对抗这个无从下手的世界。
“云伯爷,”唐颂之的声音响起,将云舒自那场昏暗的雨中拉回。“我不需要一个相夫教子唯唯诺诺的妻子,我要找的是一位可以和我并肩同行,互相扶持的伴侣。云妹妹庄敬自强,机敏聪慧,我仰慕已久。她不是寻常困于后宅的女子,她是有志向有理想的。如若我们成婚,她不必为我作任何改变,也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也会竭尽所能去支持她。我想,这怎么也要比招赘好吧?”
“不必为我改变。。。做自己想做的事。。。”云舒被这两句话震荡着。她想做的事是什么呢?振兴杏芳堂,重开汉阳分号,开更多的分号。保安堂也要保住不能被乡公所收回,起码要保障疍家妇人的生育安全。。。想做的事太多,自己的力量又太渺小。。。他说,会支持自己??云舒再理性,也不过是刚满二十的女孩,一片心不由得慢慢地荡漾着,想象着,他是真心的吧?我可以相信他吗?成婚究竟是怎样的?群姐说是床上多一个枕头晚上一起睡,早餐一起吃,像特里莎和汉斯一样天天在一起。如果是他,他会让我继续打理杏芳堂?继续去保安堂?那么多的人和事重重叠叠,以后的日子会顺顺利利吧?他说要互相扶持的,爷爷,我会答应吗?
在这一阵飘飘荡荡双颊如火烧般的走神后,楼下突然传来了大动静。唐颂之走到花厅门口,叫长随阿球带领着几个人搬了几箱东西进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四五尺宽五六尺高的紫檀木盒,打开赫然是一树红珊瑚!高约三尺,枝桠形似鹿角,隐隐透着珠光,其红似血,又色泽皎洁。纵如云老爷这般见多识广的也暗暗惊叹。
之后又是一个黄花梨木盒子,不过一尺见方,丝绒铺底,竟是满满一盒东珠。粒粒浑圆,都是龙眼般大小,流光溢彩。
这时唐穆山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绸织锦袋,解开掏出一块玉佩托在手心对云老爷笑道:“这是子誉的娘留下的,原话是说要给他的心上人,嫁娶无所谓。难得的是儿子有喜欢的人。我今日也一并将它送给云小姐啦。”
唐颂之在一旁侍立,双耳微微发红。忽然眼角瞥见长随阿球在花厅外探了探头,心下了然,继续微笑着看向父亲。
那边厢云舒也无心再听,悄悄回了房。
一开门,翡翠已经在房间等着,一见到她就扑过来:“小姐!唐少爷有礼物给你!”
云舒也正是心虚,闻声后退一步:“吓我一跳,再有下次就要告诉群姐了!”
翡翠低了头:“小姐对不住,我也是太欢喜啦。唐少爷九死一生回来,还不忘给你带礼物。你看。”说着递上一个小盒子。
云舒接过,拿到梳妆台前放下,翡翠一笑,麻溜地走出了房间,还不忘带上了门。
云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桃符,用桃木雕成个写意桃子的形状,上面用隶书刻着八个小字:青秧满田,春雨绵绵。
盒里还有一张小笺,还是龙飞凤舞的字,写着:失却桃子蛋糕之约,遂亲刻桃符一枚,愿卿平安,莫失莫忘。落款处一个“秧”字。云舒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登徒子!”一时又舍不得放下,把玩了好一会,才小心放回盒里,锁入床头的八宝箱。
楼下花厅云老爷留下了唐颂之的庚贴,称要问问孙女再答复,那些贵重的礼物一概不收,说是如若成全姻缘,尽数作礼金添妆,只留下了唐夫人的玉佩。
时至中午,家宴摆开,云初和云伯父也过来作陪。云初一见唐颂之就挤眉弄眼地,拿起白兰地就斟了满满一玻璃杯,嚷着要敬唐处长凯旋归来。云老爷笑骂道:“你这马骝,这才中午,就想着喝酒?没规矩。”
云初嘻皮笑脸地勾着唐颂之肩膀说:“子誉这次生关死劫地闯过来,怎能不满喝一杯定惊?”又指着唐颂之笑道:“我们云家上下可都是起码两三斤的量,难不成未来姑爷倒不行了?”
唐颂之笑着锤了云初一拳,端起酒杯向众人说:“子誉敬各位。”说完仰头饮尽杯中酒。
众人鼓掌,云初也回敬,一时席上生花推杯换盏不提。
及至散席后打道回府,唐颂之下车时半边身子都挨在阿球身上,唐穆山失笑,难得看到儿子醉相外露,赶快让下人帮忙扶他回房休息准备醒酒汤。
唐颂之半躺床上,头昏脑胀醉眼迷离,朦胧中看到阿球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又从里面拿出一粒东西往自己嘴里塞,抬手就想拍掉。
阿球急忙说:“少爷,这不是药,是那个翡翠丫头临走时给我的,说是她们府上特制的解酒丸,比什么解酒汤都好。云小姐特特让她拿过来的。”
唐颂之听了“云小姐”三个字,身心舒畅,由着阿球把解酒丸送进嘴里,果然清香萦绕,头痛也减轻了些。昨晚通宵未眠,今日又几乎大醉,他也有些遭不住,勉强换了衣服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