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1920的月光

18、浑水

　　汉阳城破后，全国铁路交通瘫痪，官道上都是关卡，连隔壁府城的蔬菜生果都运不过来。穗城市长下令将七个城门紧闭，只留归德门出入，全城恢复宵禁。
　　前方的战况陷入胶着，祁汉隆拿下汉阳后却没有任何行动，所有人都以为他准备挥军南下剑指穗城。但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消息都没有了，是胜是败，是战是和，新闻纸一个字都没提，之前每周都发的号外也停刊了。连北伐军也没有消息，仿佛随着年前的特派队一起消失了。
　　云舒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收到唐颂之的信了，由刚开始的惴惴不安到现在已是无可奈何。虽然早知他运送物资不过是个由头，阵前监军督促姜玉臣绕道与南方军合围才是蒋先生的本意。
　　祁汉隆不容小觑，姜玉臣又何尝是省油的灯？汉阳失守，未必就是北方军凶悍，姜将军师承陈平棠，跟随蒋先生已有十年，在荣城独当一面，只手遮天，垂涎整个西南也不是一朝一夕。他本意是强攻汉阳，不绕道拉长战线，最大限度保存兵力，以图日后。
　　此时一向坐镇西南边陲桂城的王蛮子横插一脚，向陈平棠提出派手下南方军前往助力北伐，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此战该是如何，牵扯到的已是三四方的利益，这个关头还空降一个唐颂之，更是将整个局面弄得扑朔迷离。
　　穗城的春天很磨人，春寒料峭，春雨日夜连绵不绝，一丝丝像绣花针似的透进骨头缝里，又冷又湿，火炉子半天都生不起来。到处都是潮乎乎，湿答答。打仗时期人心惶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杏芳堂每天也只是开铺半天意思一下，方便附近街坊买点药品。
　　这天刚过中午又开始下雨，云舒干脆叫伙计下门板早点回去。爷爷最近都不出门了，每天和二掌柜在书房下棋，整个人沉郁了不少，云舒不大放心。正准备上锁，忽然听到有人招呼：“云小姐，借一步说话。”
　　云舒回头，见是凤仪扶着个小丫头站在路边微微笑，刚才那句就是小丫头喊的。云舒笑着点点头，锁好门迎了过去。
　　“大嫂怎么来了，天雨路滑的。你想和我说话就让人叫我过去嘛。”云舒说着，打量了一下徐凤仪，见她弱不胜衣，脸色发白，不禁有点担忧。
　　凤仪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事，不过回了趟外家，回去时刚好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你，幸好脚程快，不然就摸门钉了。”
　　云舒觉着她的手冰冷，连忙携她到旁边的茶舍坐下。待上来热茶，见她喝了几口，脸色红润了一点才放下心。云舒问道：“大嫂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大哥知道你过来吗？”
　　凤仪放下茶杯点点头：“失礼了，我本来畏寒，想着都惊蛰了就出来走走，没想今年倒春寒这么厉害，风像针一样。”又看向她：“子誉还没有消息吗？”
　　云舒点头，“想是军中繁忙……”一句之后已不知怎么接下去。
　　凤仪叹了口气，“昨晚听岚清说起，姜将军好像提出要议和。”
　　云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万万不可！这置万民于何地？祁汉隆要想议和早议了，何必破了汉阳。姜将军不能以一己之私欲……”
　　凤仪连忙抬手止住：“我们也是听说，毕竟山高水远，就算有电报也直接去了上面，岚清也不敢太去打听。”
　　云舒默然，若是这样的话，唐颂之的处境就有点危险了。默了几息，云舒抬头微笑：“多谢大嫂特地过来告诉我这句要紧的话，天色不早了，我送大嫂回去吧？”
　　凤仪摇头：“不用，我今天坐的是汽车，就在外面，雨还没停，倒是我送你才是。”话音未落，随即一怔：“你怎么来了？”
　　云舒回头，见是赵岚清快步走了进来，半边肩头都淋湿了，连忙站起来招呼：“大哥。”又转头向凤仪眨眨眼。
　　凤仪不好意思地乜了赵岚清一眼：“小欢那个嘴碎的，一点事都存不住。你也是，怎么连伞也不撑？”
　　赵岚清拂落肩头雨点，笑笑说：“黄包车就在门口，几步路就不撑了。”转头看向云舒，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才开口：“小舒可好？”
　　云舒点头：“好，倒是大哥近日奔波劳累，精神看似差了些。”
　　赵岚清揉了揉眉头，肃容道：“事情有些紧急，小舒你现在赶快回家，见到云初最好，千万要拦住他不要让他去芷园。那小子听风就是雨，毛毛躁躁。万一你与他错开，也没要紧，我现在就去芷园截他。”
　　云舒愕然，见赵岚清面色有异，也顾不上细问，急忙冲出门，招了阿吉拉车过来，匆匆向寄庐飞奔。
　　回到家中，云舒径直去了爷爷书房，却见云初已在里面，心里才定了定。书房没有开灯，爷爷点着烟斗坐在书房后，烟雾缭绕，两人的面目都昏暗不明。云舒唤了声爷爷，站到一旁。云老爷放下烟斗，看了眼云舒说：“绵绵回来了。也是让我去找陈伯公吗？”
　　云舒不明所以，看向云初，云初刚要开口，云老爷摆摆手：“姜将军在外不受军命，蒋先生的意思是让陈伯公节制他，其实不用我去，伯公也要去信的。姜玉臣是他的学生，有个万一，伯公一世英名不免白璧微瑕。我与伯公识于微时却三十年未见，是为了什么，你们应该清楚。我说过我们只是商人，不懂时局不问政治，但我老了，杏芳堂始终要交给你们。你们呢？你们要将杏芳堂置于什么位置？杏芳堂上下一百八十几口，大意不得。你们有想过吗？”
　　云舒默然，云初踌躇着开口：“爷爷，是我急躁了。子誉已经一个月没有半个字的消息，姜玉臣名为保护特派队安全实为软禁，不是说年后就要派王蛮子去增援吗，伯公那边又迟迟没有消息，所以我才……”
　　“伯公自有分寸，军机秘事岂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你不要道听途说多此一举，坏了蒋先生的事。子誉若是连这么一点关口都过不了，还是先生座下六门生吗？幸亏你还有点脑子，知道要回家找我，没有直接去芷园，不然引起猜忌，你万死不辞！”
　　云初垂下头，作不得声。云舒这才知道唐颂之被软禁，心下一凛。怪不得没有信，想是已被严密监控。最后一封还让她千万不要回信，那时可能就有端倪。
　　正茫茫然胡思乱想之际，福伯敲门高声道：“老爷，芷园送了请帖过来。”
　　三人皆是一惊，云初几步过去打开门，福伯捧着一封帖子进来交给云老爷。
　　云老爷拆开看了，微微沉吟，又看向云舒，云舒走前一步听吩咐，云老爷合上请帖叹了口气：“绵绵，伯公请你去芷园一趟，马上。”
　　云舒猝不及防，有些怔忡，云老爷摇头：“没想到还是要趟浑水。”又问云舒：“不如爷爷陪你过去？”
　　云舒摇摇头：“我想伯公可能有吩咐，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也不会把帖子给您而让我过去，想是知会您的意思。芷园我又不是没去过，认得路。”说着这话，不禁想起上次去芷园时，那人还被伯公取笑了一句，情状历历在目，那人却不知怎样了，心里微微一酸。但当下也没时间细想，快去快回是正经。
　　云舒走到书房的正冠镜前，略略理了理头发，挽起百宝袋就出门。大门前已停了一辆没有车牌号的汽车，车门边立着一位军人，看样子是上次在伯公身边见过的副官。看到云舒出来，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云舒上了车。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隐隐透出青色，该是雨过天晴了吧，云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