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大梦》李大嗷

4、第 4 章

　　秦鹄探指入帘，解开下巴处的绳结，斗笠随之落下，露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脸来。天青色的眼，垂睫应道：“定不负任。”

　　离开问叶山庄后，秦鹄骑着马来到苏杭城城门外，翻身下马，抬头凝视那张贴在布告栏里的通缉令，回想起唐文之的故事。

　　……会是燕归鸿动的手吗？可他又有什么目的？如此明显的嫌疑，燕归鸿难道想不到会将所有目光都引导到自己身上？

　　若有实质的目光从背后投来，秦鹄微微侧颜，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一只骨节宽大，虎口处有旧伤疤的手放下了马车的帘子。他半抬手臂，手腕后翻扶上剑格，指甲轻轻敲击。已是一副做好准备要迎敌而战的阵势。

　　马车后面下来一个侍女，低着头，踩着细碎的莲步走向他，福身一拜。

　　“秦公子，神武将军请去府上叙叙。”

　　秦鹄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辆看起来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在窗棂角落上才看到一个阴刻的燕门家徽。神武将军，不用多想，便是当时青天白日宴上另一位在场的重要人物：燕归许。

　　他进苏杭城，必定是要见到燕归许，甚至会见到燕若飞。只是他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更不想提前见到燕归许这个人。秦鹄对燕归许还没有什么了解，可燕归许手握军权，又是传说中燕门预定的继任人选，秦鹄更未遮掩自己的行踪。想必他对秦鹄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已经是了如指掌。

　　秦鹄可以得罪燕归许。

　　但是有事在身的秦鹄不能够得罪燕归许。

　　他眯起那双天青色的眼睛，拇指摩挲几下剑柄，终于是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示意对方带路。燕归许似乎没有提前露面的打算，始终隐身在马车帘子后。秦鹄并不太在意，只是感到自己目前的步伐都颇为被动，却不知该如何改变节奏。手头的线索太少，似乎出现的每个人都认识他，对他很是熟知。而他对这些人却是知之甚少。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限制了他的进度和计划。

　　马车中，神武大将军正斜倚在车座上，他正沉吟着什么，面前那杯热茶已经变得温吞。可惜这杯好茶。然而神武大将军年前正打了好几场胜仗，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民间声望更是极高。不知道圣上看到是怎么想的呢？总之表面上依旧是一团和气罢了。

　　这位青年才俊的眼睛定在半空中神游。他生就一副心思缜密的面相，让人不禁思量起世上会有谁能猜中他在想什么呢？

　　其实是有的。

　　此时这个人正在朝廷之中稳坐，享无上荣光。

　　马车自城门出发，沿中央大街前行，路过绝味楼、天清阁、蜀鱼馆，拐了最后一个弯，到达了燕公府。但秦鹄却发现燕府并不打开正门，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甚至都不是正门两侧的侧门，而是斜入里通往园子的小路。他把这点不解掩下，跟在燕归许身后径自跳下车，手臂和手指始终微微屈着，随时准备抽出自己的剑。

　　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燕归许没有看他却说道：“秦少侠，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秦鹄的脚步停了一下，放弃了作战准备的姿态，快步赶上前去，拦在燕归许面前：“你找我来是要求我做什么？”
　　燕归许也停下，直视秦鹄：“直接开始吗？不喝口茶先？也好，早解决完早了事。”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可惜我不会都回答。既然你已经猜到我要求你做事，不如你就拿这个约定来换三个问题。”
　　“只有三个？”
　　“秦少侠，”燕归许笑了，信步走开，路过秦鹄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贪心不足蛇吞象，到最后倒霉的是自己哦。”

　　“好！”秦鹄追上前去，跟着他走进小院里，“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

　　燕归许挥了挥手，藏在角落阴影里的侍女们极快又极安静地出现，将身后的院门关上后有序退下了。他转过脸来，带着一种浅而沉稳的特别的笑意，告诉秦鹄：

　　“我要你，杀了燕若飞。”

　　四下安静无比。秦鹄看着燕归许，燕归许望着秦鹄。突然，一只鸟飞落，摇动了树枝，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隐约对峙的氛围。

　　秦鹄说：“可以。”

　　燕归许问：“你不想知道原因？”他胸有成竹，仿佛已经听到秦鹄好奇地问出口，用掉一个问问题的机会。想来也是，一个已经预定要成为下一任掌权人，嫡长子，没有显而易见的矛盾，如何会想到找人来杀自己的父亲呢？

　　秦鹄却沉吟几秒，摇摇头：“我大概知道吧。”燕归许的笑消失了，他的脸此时看着更顺眼了。
　　“你这种人确实挺奇怪的，人大概在你眼里是最没价值的东西，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秦鹄转身就走，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五日后的亥时，我来问问题。你得准备好。”

　　燕归许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侍女推门进来，俯身在他旁边，低语些什么。燕归许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随意摆手吩咐让她去把自己书房里的信寄出去。

　　“还有，”他突然又把侍女叫住，“东北部有骚动，一并报给圣人。若是他问起我有无推荐人选，就说人选并无大碍，只是军费不要往户部走。怹知道我的意思。”

　　侍女福身退下。

　　燕归许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回了房里。

　　真要去杀燕若飞吗？秦鹄从燕府里出来以后，他找了一家茶楼坐下，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杀人.....他忽然感到有些不是滋味。难道师傅教他的一身武艺到最后要用来杀人吗？

　　说来奇特，一身好武功的秦鹄至今尚未取得过任何一条性命。元七教他习武的时候，曾说过：人这一生手上最好不要沾染任何人的性命，我教你的是杀人技，但你的天赋是用杀人技救人，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取人性命的时候，你将不再是你自己，你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奴隶。
　　秦鹄与许多人比武切磋，或是为了获得一些领悟与看到自己的不足，或是那些找上门来的想要用他打响自己的名号。在每次最后关头，秦鹄都会及时收手，留下对方的性命。人人都知道，秦鹄手里的是一把仁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