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章十二 ...
-
【这样的话，你会满意吗？】
年轻的滑头鬼持刀浅笑，他身后的河流被染成腐败的猩红，漆黑的不详之鸟落在他周围，毫不在意地埋头进食，青年在一派地狱光景中轻轻偏过头来，凝固在他脸上面具般的笑容最终跌落成支离破碎的呜咽。
【告诉我啊，黑。】
听闻鸟居受到袖衣神诅咒的时候，陆生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只是深深地凝视了一番包裹着黑色的僧人，开口时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冷静。
“在这种天气里你要怎么找犯人？”
“小僧只是……”
“这不只是你的事了，黑田坊，”人类模样的少年沉下了声线，转身时已然变换了一副样貌，肖似二代目的妖怪少年自红伞下侧过头来，神色凝结成冰冷的隐怒，“不仅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还擅自对人类出手……这是整个奴良组的份。”
“三羽鸦，用全浮世绘町的乌鸦把那家伙，在黎明前给我揪出来！”
其实并不是因为对他的同学出手而感到愤怒，听到鸦羽振翅的声音，年少的三代目对此心知肚明，而是因为鸟居夏实——是黑田坊相伴多年的人。
这个爱笑的女孩似乎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揣测他人，也因此，这个人类没能善始善终。
奴良陆生像是一个诅咒，粘上一星半点就足够不得好死的下场，何况是这样脆弱的人类？他早早告诉她，身在奴良组必定要小心万分，却忘记了这是一个多勇敢又多单纯的人。
【陆生大人，小僧是否能亲自手刃仇人？】
拥抱着已是成年女性的躯体，全身漆黑的妖怪低着头跪在雨幕中，连这样的恳求都隐含着悲痛的颤抖。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哦对了——
【我准许了。】
如果那时他也这样说就好了，陆生翘起伞沿，浅灰色的天空中落下大片的白色雨线，模糊了年轻滑头鬼逐渐飘远的视野。
“不要把什么都当作自己的责任，我们难道不是家人吗，黑？”
撑伞的少年其实就其修长的身姿来看，几乎是单薄的，那片鲜亮的红色衬得十三岁的少年异样的白，不知道在看什么，年轻的滑头鬼仰起的脖颈划出脆弱的弧度，或许是因为隔着大雨氤氲起的水汽，他瑰丽的眸子少见地失去了焦点，缺少了那点漠然的平静后，好像刹那间剥开了那层无坚不摧锐利张扬的外壳，少年的表情显出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疲惫和颓唐。
我们不是家人吗？
黑田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他的少主不该露出这样近乎寂寞的神情，奴良家未来的三代目一直都是强大的，自信的，骄傲而烈日般耀眼的——而不该是浸透了悲伤后的无可奈何。
“少……”
“找到了。”没等暗杀破戒僧问出来，乌鸦的讯息就准确地惊醒了因为相似的阴雨而难得片刻放松警惕的奴良家三代目，几乎是瞬间，少年的气势又化为刀枪不入的锐利，妖异的赤色在陆生的虹膜上呈现近乎流动的光华，“黑，跟上！”
“是，是的，陆生大人！”
果然刚才只是隔着雨看时的错觉吧，慌忙中跟着妖怪少主奔跑起来的破戒僧默默把疑问咽回肚里，重新看向前方，他的目光里满是冰冷。
——挑衅奴良组尊严的东西，没有半点存在的价值。
两人赶到的时候恰逢袖衣神吞食苔姬的华服，弱小的诅咒类妖怪本不能同武斗派的黑田坊相提并论，却轻而易举夺去了土地神的性命，多么可笑，百年后的奴良三代目却笑不出来。
弱小的东西不等同于不能取人性命，他比谁都更刻骨铭心地了解这一点。
“回答我！你死了，诅咒也会解开吧？”
黑衣的英俊妖怪提着半死不活的秃头地藏，语气凶狠，而与之相对，年轻的滑头鬼垂眸安静地立于一旁，赤色的虹膜映着无机质的流光。
“啊啊……诅咒被解开了，不过我的诅咒会‘夺去生命’，差不多一个晚上了……那个女孩，还救得回来吗？”
“你这个……少主？”
抓获的敌人被自家少主干脆利落地劈成两半，消减得连渣滓都不剩，黑田坊担忧地关心陆生的心情——毕竟那是少主重要的人类朋友，却只看到银发妖怪面无表情的侧颜仿佛冰封的湖面，平静不起半点波澜。
……少主？
八万神明，土地神算在底层，但若有人真心许愿，愿力真挚，神便如此强大。
真暖和啊……
默不作声地靠在门后，发动镜花水月的陆生忍不住如此感叹，千羽鹤的神力来自于人类，来自于善良的愿景，故而如此温暖。
——可惜是他奴良陆生永远无法奢望的渴求。
“走吧，黑。”
年轻的滑头鬼转身离开的同时收敛了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暗夜的帝王再次披坚执锐，但这次，勾起与往常绝无二致笑容的三代目却没能注意到，一边黑发青年隐隐探寻的眼神。
……
“憎恶人类又依附人类的怪物吗……真叫人悲哀啊。”
倚靠在似乎常开不败的樱花树上，容貌俊美的妖怪一口饮尽杯盏中的酒液，也不知道是说着谁，唇边勾起了不自觉讥讽的弧度，赤红的瞳孔遥望着远方，里头盛满了盈盈一捧冰凉的月光。
真像啊……
漆黑的妖怪仰望着少年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另一张脸庞，虽然还稍显稚嫩，但陆生的眉眼与那位大人几乎一模一样，让人觉得仿佛下一秒就有一个黑发金眸的男人从枝杈上探出头来，对着他轻佻地微笑。
【哟，黑田坊，上来喝酒吧？】
“黑？要上来喝酒吗？”
现实不客气地搅扰了幻境，银黑发上缠绕妖纹的红瞳少年探头向树下询问，太过相似的场景让黑衣的僧人差点就满口答应，好在多年的严肃性格让他堪堪收住了应声的话头——还有重要的事想要答案呢，可不能现在就缴械投降啊，黑田坊。
“少主。”
重新又给自己做了一遍思想工作的妖怪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出了口。
“陆生大人觉得我们不够可靠吗？”
“……什么？”这是突然被出乎预料的问题砸到一脸懵圈的妖怪之主。
“少主在小僧的眼中是主君，也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把最难出口的话丢出来后，接下去的发言就顺理成章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少主在为什么东西感到烦恼——这一点小僧还是清楚的。”
“从您觉醒那天开始，我等就坚信少主拥有统领我等的器量，小僧一将化身为万千利器为您披荆斩棘，我等坚信少主，也将自身托付给您，是因为少主以同样的信任托付给了我们——小僧一直这样相信着。”
“你在说什么呢，黑？”深红的波纹动荡起来，陆生很快意识到对方下面要说什么，不详的预感催促他打断这个话题，年轻的妖怪语气变得快速而斩钉截铁，“我当然相信……”
“但是您并没有！”
更快一步的黑田坊直接抬高音量截断了这句近乎慌乱的自欺欺人，也成功炸出了离这里不远的众多妖怪。
“黑田坊？少主？”
“怎么了，这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不对啊？”
“您生而强大，让人敬畏，您是当之无愧的魑魅魍魉之主，但这并不是少主什么都自己解决的理由，蛇太夫反叛也好，旧鼠组也好，时空穿越也好——少主从未与我等商讨您的想法，也从未与小僧建立起无关上一代的牵绊！”
“陆生大人，您究竟为什么这样做？”究竟又为什么，只在无人所察的时刻露出如此悲伤又寂寞的神情呢？
……什么啊，这不是都看到了嘛。亏我还挖空心思，明明就瞒过了最了解我的家伙，结果是因为我们分别的时间太过漫长，所以才忘记了你的心思细腻吗？
啧，大意了。
心中这般咋舌，年轻的滑头鬼却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开头还稍有遮掩，后来干脆就是半点没有形象的捧腹大笑。笑得本来做好准备接受被戳穿的妖怪少年情绪爆发的黑田坊彻底不知所措。
“是我的错，”半晌后笑够的陆生一边抹着生理性泪水，一边轻巧地从枝头跃下，衣袂划出漂亮的弧度，实际上已经执掌百年黑暗的魑魅魍魉之主偏头打量不知不觉间聚集到院落中的妖怪们，复又转回眼神，唇边荡开似笑非笑的弧度，“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呢，黑。”
“就这么想要只属于我们的羁绊吗？”
“可以哦。”
不等被调笑的黑衣青年反应过来，天性风流的妖怪直接拎起了妖铭酒，对着在场的众多妖怪举杯示意。
“我——奴良陆生于此意图建立自己的百鬼夜行，要跟随我的就在此与我交杯，从此往后，我将无条件信任各位，同时——你们的畏，也毫无保留地托付给我吧！”
“所以，”年轻的滑头鬼片刻间拉近了与第一个捧起酒盏的妖怪的距离，“从今往后，多多指教了，雪女。”
“少少少少少主————！”冰丽眼看着就要当场昏厥过去了。
“这样的话，你会满意吗？”
将惑人的技能刻在基因中的滑头鬼扭头直视彻底因为这样的场面而震惊到石化的青年，调皮地眨巴了一下右眼，笑容是与前代如出一辙的风华绝代。
“告诉我啊，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章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