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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度假 ...

  •   即使是最小号的新兵盔甲,套在身上还是长过膝盖,一路走来哗啦啦响。
      “贤侄这样才是‘全副武装’。”公孙敖乐呵呵地帮我摆正不停滑下来遮住视线的铁盔。
      上林苑内,建章宫南麓这段广袤的区域,地势平缓。经过一年多的加建,如今布有可容万士的草场、可养五千良驹的新马场、和能容百兵同时练箭的新靶场。一行人随着二舅登顶建章宫前殿高台,各种景观便一览无余。
      符节既出,只听一声号角,东营营门大开,几百轻骑,身着玄色轻甲,手持铁剑长弓,勒马驻于步兵之后,列阵成排。为首一人手执阔身长剑,立于马上,剑锋在朝阳下闪着寒光。中军步兵列队成墙矗立,长矛齐齐向西,严阵以待,如同一片黑色森林。
      符节再出,战鼓齐鸣,西营冲出数百良骑,每人均是皮衣毡帽,色泽式样红白棕黑,各不相同,或执弯月战刀,或执短努长弓。为首一人头顶白色角帽,执一长柄战斧,随符节一转,口中呼喝一声,众骑并未倚杖步兵保护,也无甚阵型章法,便直直向东营方阵冲来,竟是模仿了匈奴骑兵的打法。
      “今日练的是轻骑对阵,咱们汉军打头阵的那个小子叫荀彘,是咱们营御术最好的;胡骑营梳马尾的那个便是校尉赵信,陛下特地将他从北军调来,替咱们骁骑营练兵。”公孙敖神采飞扬地介绍道。
      符节在二舅手中划了一道弧线,随即汉军阵中飞出漫天剑雨,直入胡骑阵营。一时间不少皮衣毡帽纷纷落马。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
      “那些看起来像血一样的是红色染料,箭矢都被换成了皮箭头,不会真伤着人。”公孙敖将手搭在我肩上,悄声安慰我。
      然而弓箭只能抵住一时攻击,转眼间两营便短兵相接。汉军步兵盾墙在前,轻骑在后,盾间长矛突刺,长戟回勾,奔至近前的“匈奴”骑兵顿时被从马上拨下。落马后,这些骑兵并未完全丧失战斗力,而是以肘抱头,就地一滚,便成了擅于近身肉搏的步兵,立时弯刀长剑,长矛战斧,铿锵相见,杀声震天。
      “好,甚好!”背后传来抚掌喝彩之声,一回头,想是方才看得太过入神,竟不知天子已驾临建章高台。
      “不用管朕,”一身纹金雕龙甲胄的天子示意众人平身,“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们该干嘛干嘛。”
      再向草场望去,汉军步兵阵线已被抵开数道缺口,双方骑兵均已出动,一时间混战焦灼,战马嘶鸣,杀了个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公孙将军,”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这么多人,我小舅在里面吗?”
      “你问步广?他在那儿,能看见吗?”公孙敖指着东营角落里坐着观战的那一排,“那些都是咱们汉军中手艺最精良的机械师傅,小到甲胄戈钺,大到连努、攻城梯、武钢车的修理养护,全靠他们。”
      “他们会上前线吗?”
      “会,但机械师一般驻扎在大本营,而不像前锋或者中军那样冲锋陷阵。”公孙敖道。
      又是殿后,小舅一直羡慕能像两个哥哥一样打前锋,这么一来他恐怕又要失望了。
      公孙敖见我神情变化,解释道:“这是孝文皇帝定的规矩,刀剑不长眼,全家男丁都被派上战场的话,最好留一个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即使战况惨烈,也有机会活着回来,为父子兄弟运灵守孝。”
      ***

      “哗——”
      从清泉里探出头来,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游到岸边。头发由于吸饱了泉水,变得沉重黏腻,内侍为我打抹皂角,冲洗梳理。
      泉水中烟氲蒸腾,瞬间将我带回一个月前的那个日头初升,青烟缭绕的早晨。
      那日汉军胡骑轻装对垒,原本已打进胶着状态。胡兵折员于汉军箭下,汉兵阵线已被撕开缺口,你来我往,各有损耗,孰赢孰败,难分难解。未料,天子的不期而来,却为战局轻松定了胜负。汉军迅速控制住局面,很快便旗开得胜,满场大呼“天子万岁”,将“大单于”赵信手中战斧夺了去,掀了那顶白毡帽,扣跪在天子面前。背后的草场上,留下一堆四仰八叉的“匈奴”兵;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跑的“匈奴”战马被侏儒马倌拿马鞭驱赶着,成群结对地朝马场奔去。
      “今日汉军打头那个是什么人?”于对阵结果甚为满意之余,天子追问道。
      “回陛下,此人名荀彘,现任我骁骑营校尉。”公孙敖恭敬回复。
      “资质不错,”天子点头,“朕这里刚好缺个奉车都尉,公孙爱卿替我问问他意向如何。”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内侍迅速扯过浴巾盖在我身上。
      “扑通”一声,温泉的另一头,一个浅蓝色的身影跃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说了多少遍了,卫长,你已经是大姑娘,不能再穿着单衣跑来跑去。”小姨的身影从假山后冒出来,手中捏着一件披风。
      军演之后,那只红匣子还是跟着其余的行李一起,被送到了承明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小姨的邀请,要我随她和三位表妹前往甘泉宫避暑。
      “去玩玩也好,”二舅轻抚我的背,劝道,“你来长安那么多年,一直没能陪你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我很愧疚。”
      “舅父为什么不能一起去呢?”我虽然已经猜到答案,依然不甘心地仰起头问他。
      “我还是走不开,”果然,他在我耳边轻轻叹气,“不过你大姨夫会陪同陛下前往,你一路跟紧他们,玩水时注意安全。”

      自未央宫驱车至北面的甘泉宫,至少七八个时辰的路途。众人天微亮便启程,大姨夫执缰,天子携小姨一路大驾,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前往度假胜地。
      经过扶风茂陵邑时正是早饭时分,趁休息的空档,我回詹事府同娘亲打了个招呼。陈妍已与卫长混得颇熟,听说我们要去甘泉宫玩,也央求天子让她随驾同行。卫长、陈妍,阳石和敬声开心地挤在一间马车里,新上任的荀都尉驾车,四人一路叽叽喳喳晃到黄昏,倒令我十分庆幸自己选择了骑马赶路。
      夏至鸣蝉声声噪,岩上清泉潺潺流。很快,一个浅红色的身影紧随卫长一跃而入夏日的清泉中。小姨望着水中嬉戏的卫长和陈妍,无奈地摇了摇头。

      甘泉宫背靠吕梁山南麓,山间泉水流入宫墙,集结于池,缓缓向长安城流去。溯游北上,大片的竹林随山风起伏,树木成荫,野鹿成群。一行数人牵着马,踏着草间凝露,沿山间羊肠小道缓缓而行。
      “注意脚下,可能有蛇。”大姨夫叮嘱我。
      不多时便到达一片开阔天地。半山腰环绕一汪广袤湖泊,映照青山碧树,捕鱼的丝鸬以翅击水,滑翔而过,留下串串涟漪。岸边几只鹿正低头汲水,被我们的到来惊动,逃开一段距离后,纷纷停在林边,好奇地回头观察我们。
      “这个距离,若要外甥去捕只鹿来烧晚饭,可能做到?”天子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我和鹿群的间距,饶有兴致地问。
      大姨夫立即拱手启奏:“恕臣直言,去病并未受过系统的射箭训练,若是射不中这狩猎的第一箭,驱散了鹿群,恐会败了陛下兴致。”
      “子叔,话不能这么说。” 天子在大姨夫肩上拍了两下,“我大汉少年的骑射功夫,不试一下又如何知晓?”
      “臣觉得能行,让臣试试。”我抢在大姨夫前头回话。根据上林苑狩猎的经验,射静止的鹿我应该是没问题的。
      只是此刻,信誓旦旦的我好像忘记了某茬——

      “霍侍中请上马。”宦者递上箭袋,行至火云身旁跪下。
      我盯着眼前弓成个虾米似的人凳,迟迟无法挪动脚步。
      “我就站这儿吧,一样的。”我从肩头取下紫杉弓,正要搭箭,天子已经大手一拎,将我一把抄了起来。
      “陛下小心!”众人惊呼。
      “怕什么你们,真以为朕手无缚鸡之力么。” 天子挥手撵开蜂拥而至的帮衬之人,附在我耳边笑道,“不愿踩马凳,是因为仲卿从前在平阳府做过骑奴吧?朕就知道外甥心思细腻。”
      被戳中心事,我不由得心生羞赧,任由他将我稳稳地托上马背。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那一群野鹿吸引住。火云蹬蹄喷鼻,我深吸一口气,凝神贯注,张弓搭箭,瞄了一只中等个头的健壮雄鹿。那鹿似是感应到危险将临,抬起头,猛地向林中奔纵而去,转眼间即将没入。我不假思索,脚下一夹火云,追了出去,左手扣袂,加了三分力道。
      金矢破空而至,跃鹿应声而卧,摔了个四蹄朝天,躺在地上蹬蹄挣扎,竟是被我一箭命中后颈。
      “外甥不愧是卫家一脉,果然未令朕失望。”天子稳稳接住从马上跳下来的我,侧过头对大姨夫笑道,“子叔,等你家敬声拉得动弓弦了,叫他跟着去病学骑射罢。”
      ***

      篝火劈劈啪啪,传出阵阵扑鼻香味。庖厨取了湖里捞上来的嫩龟现熬了鲜汤,已经在坛子里慢炖了几个时辰。
      小姨同公主们还在沐浴,大姨带着敬声去草地上抓那些闪烁的萤子,我坐在天子身边,望着不远处大姨夫忙碌的身影。
      “这些个撒上料。”大姨夫一面指挥着厨子,一面熟练地将今日猎来的鹿肉逐个儿翻了个面。
      “去病可知,何为烽火甘泉?”天子手中把玩着从我射中的那头鹿身上砍下来的鹿角,望着篝火怔愣出神。
      “回陛下,此事臣略有耳闻。”我点头,“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匈奴军臣单于率军南下攻汉,报警烽火自云中郡一路传至甘泉宫,故称‘烽火甘泉’,自是之后,大汉被迫向军臣单于每年纳岁币,遣宫女和亲。”
      “不错,我大汉已经受了六十年的屈辱,朕的父皇和朕已经等了这么久。”天子回神俯视我,双目中透出坚定的神情,“那日仲卿他们的军演你也看到了,如今军臣老迈,我大汉骑兵健强,等朕肃清内患,便要北上,将原本属于我大汉的地盘尽数收归!”
      说到激动之处,天子举起手中那枚鹿角,直指北斗苍穹。
      “陛下,”大姨夫转身,望见高举鹿角的帝王,无奈地提醒道,“白登之围后,孝高皇帝留有遗训,中原之主不得御驾亲征匈奴。”
      天子回眸望向大姨夫,笑容绽放,双瞳映照跳动的篝火,有如那满天闪烁的星辰。
      “朕不用御驾亲征,朕有你们。”
      ***

      “卫长,把你新学的古琴曲弹给你哥听听。”酒过三巡,天子示意内侍搬来一把七弦琴。卫长调拨片刻,叮叮咚咚之声便随着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天子执了筷箸,随乐摇头晃脑地击节,小姨清了清嗓子,动听的歌喉在这寂寂山野间飘散开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曲终了,卫长在众人的赞誉声中施施然坐到我身旁,侍女递上切好的鹿肉,卫长拿钎子戳了,送到嘴里细细地嚼着。
      总觉得此次见到这丫头,似乎她的气质同以前不一样了。若说陈妍还是个有着臭脾气和小心思的奶娃,那么卫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小丫头脆脆的嗓音,举手顿足间一颦一笑,都开始显现小姨的影子。
      “子夫,”天子指了我俩,乐呵呵地对小姨道,“你看卫长和去病,是不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回头你同少儿说说,咱们给他俩定一门娃娃亲。”
      “陛下又在乱点鸳鸯谱,”小姨嗔道,“这事儿先问过你女儿罢,她不一定愿意哩。”
      听到天子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同一块沾满油光的鹿腿肉搏斗,忍不住抬起头瞥了一眼这位热衷于指婚、赐婚,到处瞎操心别人终身大事的皇帝。余光落到卫长身上,只觉她的小脸被篝火映照得红扑扑的。
      按照汉制,公主驸马须为列侯,天子居然盯上我这个无名小卒,想是喝多了。
      “卫长,爹给你指这门亲事,你愿意吗?”天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询问表妹的意见。
      卫长表妹并未答话,而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襦裙的袖摆里。
      “陛下别逗卫长了,让他们俩好好吃饭罢。”小姨斟满两樽杏花酒递上,“来,臣妾敬陛下一杯。”

      吃饱喝足,小姨扶醉醺醺的天子先行离开。
      “这里好好玩哦!”陈妍晃了过来,坐在我俩中间,感叹道,“姊姊,这是你第几次来甘泉宫了?”
      “我呀,这是我第三次来玩。”卫长想了一想,补充道,“前两次是陈皇后带我来的,陈皇后规矩道道儿特别多,可没趣了。”
      “怎么这次陈皇后没来?”我好奇地问。
      卫长还未答话,她身边的侍女倒是先开口:“陈皇后最近一直窝在椒房殿,足不出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王太后那里问安都不大去得,公主们早晨的例行请安更是被直接取消了。”
      “好好的,提她做甚。”卫长仿佛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先提起陈皇后的人,朝我碗中扔进一块黑乎乎,带着四个指甲尖的东西,“我最爱的龟爪,哥哥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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