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deaconry

5、第五章 祝由十三科（五）

　　缪文杰没有把小妖送去医院，而是直接把小妖送到了十一楼的金簇科。

　　良渚城最高的建筑物，祝由大楼，共三十层。分布有祝由十三科的全部十三个科室，每科室占两层，基本和医院差不多，只是一层接人，一层接五族的伤患。

　　不过他们所接待的并不是一般的患者。
　　一般来说，七情六淫是导致人生病的主要原因，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主要会导致内伤；六淫则是风、寒、暑、湿、燥、火，主要会导致外伤。

　　大概从医者产生之初，医者就根据这七情六淫给患者看病拿药，但随着五族的逐渐成型，尤其是五都分化后，那些当医生的却发现：很多原来的方子不管用了。

　　那段时间药族内部几乎炸了锅，几个颇有威严的老医者也不知道在哪儿挑了个犄角旮旯蹲着围了一圈，最后有老医者从书里拎出了一句话：“其无所遇邪气，又无怵惕之所志，卒然而病者，其何致 ”之后人们就懂了，妖邪太多，阴气太重，影响人身了。

　　之后，祝由十三科开始建立，一直到现在，看病救人，处理五族中心怀不轨的人都成了祝由十三科的事情。

　　一至十科室都有自己单独的科长，只有杜盛晨带了最后三个，他虽然接管了整栋祝由大楼，但人们更愿意把他看成一个整天追着那些非人生物跑的高级外勤。

　　十一楼已经被挤满了，来的基本都是妖族的，这些妖平常完全不把受伤当回事儿，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整个十一层都是鬼哭狼嚎，他们的伤口都无法愈合了。

　　说是无法愈合，那是以他们的伤口愈合速度来算，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会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医生！医生！你救救我！这口子怎么好不了！！你看！！一挤还出血，我会不会死……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

　　缪文杰好不容易挤到了木医生的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一只妖一手抓着木医生的白褂，另一只手几乎贴到了木医生的脸上。

　　那妖的左手食指有一个不深的伤口，看样子像是被菜刀或者水果刀一类的刀具割破的。

　　木医生一脸淡定，他扶了扶有些歪的眼镜，看似十分隆重的给了对方一个……云南白药创可贴。

　　“别沾水。”木医生说。

　　“这是什么？”妖问道。

　　“创可贴，三天之后肯定愈合，死不了。”

　　“没有三秒之内可以愈合的办法吗……？”

　　木医生看了他一眼，说：“有，等妖力恢复。”

　　然后没等妖说话，他就把唯一看笑话的缪文杰拖进了办公室，并摔上了门。

　　“妈的……一群神经病……”木医生几乎瘫在了旋转座椅上。但下一刻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双手抓住了缪文杰的领子恶狠狠的说道：“你们老大呢，妖族力量都没了，他不管？”

　　“那也是你老大。”缪文杰拍掉了他的手，接着说道：“东南边那儿有人杀了妖，科长去那里调查了，我们都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说完他把小妖往前推了推，说：“我们以为只有这个特例。”

　　木医生又扶了扶眼镜，看向缪文杰。
　　缪文杰没说话，低着头把小妖的的两个袖子挽了上去。

　　“啧！”木医生倒吸可以一口凉气。

　　妖的皮肤偏白，可就在小妖白皙的胳膊上，新伤旧伤积了一层又一层，从小臂开始，越往上，越是触目惊心，有的已经结痂，可痂的周围却依旧是肿起来的青紫色痕迹，而有的依旧在冒着血珠，完全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木医生终究是一个医生，完全没有缪文杰刚看到这些伤时大脑死机的过程，他当机立断，小心翼翼的去脱小妖那件已经很脏的帽衫。

　　帽衫最后是被剪刀剪开的，血已经和衣服连在了一起。

　　木医生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患者就是患者，并没有种族之分，而此时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孩子长的白净，脸上不见一丝痛苦，如果不是孩子血肉模糊的身子就在他眼前，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孩子身上有伤，孩子的衣服涂了东西，让出生在药都的他闻不到一点血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捏了捏孩子的脸蛋儿。就见一股暖黄色的流光从他手中溢出，缓慢的飘向了孩子的方向。

　　小妖从进到十一层起就十分紧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妖，也不知道原来妖还可以那样大声的叫嚷。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牵着他的手，和有意无意中把他护在怀里的缪文杰，就算是眼前穿白衣服的男人撕开他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他伤口把他弄疼，他也只是咬着牙不肯吭声。
　　可是，当他看到那股暖光色的流光时，竟然忍不住靠近，流光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缠绕上了他伸出的手指，然后是小臂，肩膀，进而是整具身体……

　　杜盛晨和云逸看着面前的一堵墙面面相觑。

　　这是这片黄土废墟中唯一像样的建筑，四五米高，一直向两侧延伸，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错觉。

　　杜盛晨不喜欢这种感觉，万事万物都有因有果，这面墙的凭空出现让他没有一点头绪。

　　云逸看似很不习惯地再一次将胳膊从杜盛晨手里抽出来，把手掌贴在了墙上，渐渐的，他感觉到了有什么在跳动，像是人至死方休脉搏。

　　杜盛晨看着自己又空了的手叹了一口气，往云逸那边走了一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这后面有人。”云逸往旁边靠了靠。

　　杜盛晨又叹了一口气，本来想说一句“我知道。”后来想了想不对，就改成问云逸：“普通人？有多少？”他相信身为唱诵者的云逸还是有探知这些的能力的。

　　云逸把手贴在墙上重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表情奇怪的看向了杜盛晨。
　　“怎么了？”杜盛晨问他。

　　“很多，大概有几百个，都是普通人。”
　　云逸看着贴在墙上的手，看起来是在确认。

　　“我不确定，这后面……生气在减少？”
　　“你是说后面的人正在离开？”杜盛晨问。

　　“不像是撤离，是一瞬间消失的。”云逸若有所思。

　　一瞬间？不应该啊，杜盛晨想，隔空转移可不是人的能力，那还有什么可能会导致人的凭空消失？死亡吗？那也不可能，除非墙后面有一台人肉粉碎机。

　　杜盛晨有预感，无论是什么原因，墙的后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得过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说着，他已经向后退了好几步，准备来个缓冲直接爬墙过去。

　　“不行！”云逸一把抓住他，“你不能一个人过去！你带的人肯定很快就会跟上来，等他们到了再一起过去！”云逸难得的大声了些。

　　“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能等，可是许童不能，我要是不把她带回去，祝由里的医生们不都把我吃了？许童可是药王的后代啊。”杜盛晨一脸严肃。

　　许童确实身份特殊，不过只是管着金簇科，是个小科长，至于药王后代……哪个人不是炎黄子孙？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云逸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不怕危险，他怕的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但相比这些，他更怕杜盛晨出事。

　　杜盛晨歪着头看了看他，问道：“你会飞吗？或者爬墙？我可不会让你踩着我肩上去。”

　　没有谁是会飞的，而云逸又是一副没有染过烟火气息的公子模样，他应该也没干过爬墙这类的事情。

　　所以杜盛晨的意思很明白，云逸不能过去。

　　于公于私都不能，云逸本来就只是来参观的，虽然他是唱颂者，可即使春雨有滋润万物之效，却也抵挡不住一丝一毫的草动风生。

　　唱颂者没有攻击力，杜盛晨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想让云逸进去祝由的原因，唱颂者太弱了，弱到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不能让云逸冒险。

　　“我不会，不过我有办法过去。”云逸当然知道杜盛晨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竟然开始有些庆幸自己选择的这个身份，那么……

　　云逸说完，拉着杜盛晨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带，还没等杜盛晨反应过来，眼前就已经是另一副光景。

　　他们到了墙的另一面。

　　瞬移，杜盛晨第一次觉得失策了。

　　此时，天际正吞噬着夕阳仅剩不多的霞光，血红色的大地一直蔓延到他们的脚下，最后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消失殆尽，上百所草屋在这血色的光景里沉默，像是在唱颂着一首空洞而悲哀的丧歌。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空气里飘来了浓厚血腥味儿，让人怀疑当霞光褪去，这片土地依旧会是鲜红一片。

　　“所有的生气……都消失了。”云逸拽了拽正在出神的杜盛晨的衣服。

　　杜盛晨这会儿完全没有了一开始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这是他凝神的方法，当视野缩小时，人可以更敏锐的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就像……准备随时而动的豹。

　　“我那把折叠刀落在外面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拿一下，我可就那一样能防身的东西，我在这儿等你会儿，你快去快回。”说完，杜盛晨往后面的墙上一靠，随手点燃了一根烟。

　　云逸看着杜盛晨浑身戒备的样子，有些皱眉，他没变，一点也没有，一层一层的样子下才是最真实的他。

　　被云逸认为最真实的杜盛晨在云逸转身消失的一瞬间，从怀里拿出了那把本应该被丢在外面的折叠刀。

　　“小样儿，跟我玩，老老实实的在外面等我回来吧！”说完，他十分潇洒的背对着墙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杜盛晨的影子被夕阳无限拉长，夜晚来临，在杜盛晨说等着云逸的地方躺着一根还在燃着的香烟，旁边，一把通体全黑的折叠刀插在地上，发着微弱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