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光碟店物语》宁为北

6、11.26第六次上传

　　莫一帆嘿嘿嘿笑，一笑不知道扯了哪根神经，又开始呲牙咧嘴哎哟哟哦。
　　于琛冷脸，“恩将仇报的报应。”
　　莫一帆疼半天疼完，他说哎，刚刚吊水的时候手机响了，他吊着水，觉得为这事叫护士来不好就没接，让于琛赶快看看是不是头儿打过来。
　　于琛翻开手机看消息记录，看见的是个没备注的号儿，说不是。
　　莫一帆松了口气，说哦，八成是推销的，别管了。
　　于琛看着那号码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一条一条对自己的电话簿。
　　1……3……8……
　　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对过去，对到第六位，备选名单里只剩下一个：
　　尹川流。
　　尹川流还用着旧手机号，还用旧手机号给莫一帆打了电话！
　　如果一个涉案人员给警察打电话，碰巧又被市局的人查到。
　　虽然尹川流只是吸毒不是贩毒，但是尹川流已经成了市局的重点关注对象。这几天于琛去所里办莫一帆留下的工作交接，偶尔听到一些口风，当时那个举报人暗示尹川流可能与一个贩毒组织有些关系，于是才有了那天从社区派出所到市局刑侦科到市局主管刑侦的领导倾巢出马的抓捕。
　　当时于琛选定这个小区的时候特地私下扫了一圈，发现这小区里只有门口有个模模糊糊的监控摄像头，几栋楼中间有些空隙根本没有围墙，里外的巷道连成一条。

　　尹川流的旧手机号十分有意思，中间四位是1313，非常不吉利的四个数儿，当时于琛问过尹川流为什么办这么个号，按理说这么个不吉利的1·号移动公司也不会做出来啊。
　　尹川流淡淡回答了俩字：便宜。

　　仔细再看下去，却发现最后几位数字不一样。于琛到走廊里，四下看看没人，回拨回去。
　　那边没有彩铃，是单调的滴滴呼叫音。
　　响了四五声，电话里咔擦一声，紧接着白噪声有了变化，有了纵深感，那边一个疲倦的男声接了，叫了声，“喂？”
　　不是尹川流。
　　男人的声音没有什么特点，听不出年龄，“找哪位？”
　　于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认识尹川流吗？”
　　“哦，你找流啊，”男人没什么兴趣，“你等会，别挂啊。”
　　电话那头气流一松，紧接着男人的声音拉远，喊了声，“流！”
　　于琛心里突然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半晌，尹川流接过电话来，喂了一声。
　　尹川流的声音出奇的轻松，甚至还有点打趣的意味。于琛有点讶异。
　　“还好吗？”
　　于琛低低地呼吸，突然觉得这种声音十分刺耳。
　　尹川流轻轻笑了笑，“好得很。于警官和莫警官这么照顾，我这个通缉犯怎么敢不尽力加餐饭。”
　　“既然莫警官践行了约定，我尹川流也不会不守约定。”
　　于琛又停了一下。
　　话总是梗在嘴边，咀嚼半晌又和着苦涩咽下去。总是如此，到了习惯的地步。莫一帆总是说于琛活得太累，随便跟人扯个屁都能变成人生思考大会，劝于琛好好管管自己的于氏癔症。
　　莫一帆在电话那头哼着小曲，等着于琛癔症完。
　　“你过得好，就好。”
　　于琛低低地说。
　　脚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走廊尽头，右手边是厕所，墙上的绿漆斑斑驳驳深深浅浅，突然让于琛想到“兵荒马乱”这个词。
　　“怎么？我本来过得就挺好啊，是两位警官绞尽脑汁不想让我好过，那我自然敬谢不敏。”
　　翻盖手机，音质不好，于琛想要规避掉尹川流语气里浓浓的嘲讽意味。
　　“川流，我去看了尹汐姐。”
　　换尹川流沉默，他说，“哦。”
　　“尹汐姐睡得很好，那个地方很安静。”
　　“说完了？”尹川流换了语气。
　　“川流，为什么给一帆打电话，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给我说？”
　　“很简单，跳下去的是莫一帆，又不是你于琛，我再怎么瞎，也不至于慰问错了人。”
　　“还有，莫一帆莫警官现在在床上躺着，电话万一被谁接了，那多好玩呢？说不定莫警官能把那天侥幸捡回来的职务和一条命也饶给我，何乐不为？”
　　于琛深吸一口气，绷着嘴皮子闭眼，“好好照顾自己，我还会给你打电话，这个电话保持畅通。”

　　两个月的时间，是一转眼。
　　北京的春天兔子尾巴一拃长，温度在二十小几度上徘徊了没几天，冲着三十就一路狂飙。
　　伤筋动骨一百天，好歹莫一帆警官能扶着人站起身来，还能吃点干东西果腹了。
　　于琛在半个月前复职，下班以后还是回来陪莫一帆坐到七八点。
　　民警不比刑警，加班频率低，何况二十世纪头十年法律工作还不到位，民众还没有“有事找警察”的先进观念，基层民警的工作仍然停留在抓手长的找跑丢的这种琐碎事上。
　　半个月来风平浪静，于琛不敢奢求岁月静好，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长几天。
　　于琛坐在对面床上，从购物袋里掏出一袋苹果。
　　莫一帆惨叫：“老大咱们换种水果好不好，我都要吃成苹果精了！”
　　于琛从桌子上摸起削皮器，对准苹果顺着起伏的弧形轮廓刮削，“不行。你不是嫌弃我不怎么照顾你吗？如果我买点橘子香蕉回来，连皮都不用刮，你更要说我不怎么伺候你了。”
　　莫一帆拜倒，“下次咱买点香梨成吗？”
　　电话响，于琛接起来，那边说有人举报了一个偷电车的团伙，已经锁定了销赃地点，准备和刑警联合出警一网打尽，仍然让于琛这个实习民警负责蹲点望风。
　　不得不说所长是一个很棒的领导，知道让自家同志迅速走出阴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从曾经跌到的地方爬起来。
　　于琛听完任务内容，站起身来，抬眼想找制服，找半天没找到，最后一低头发现自己进门来压根就没脱。
　　莫一帆笑得伤口差点重新裂开。
　　从下午六点蹲点到凌晨一点，最后一名犯罪分子推着一辆小鸟电车进入包围圈。刑警队负责任务的副队一声令下，大网张开，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结束任务，完满收官。
　　回派出所把任务日志补完，都快四点了。
　　所长特批公车私用，用警车把同志们都送回宿舍。
　　于琛是出了名的不会困，自然开车带着同房间的三个同志一块，到了楼下，按着于琛的生物钟，也快该起床了。于琛干脆不睡了，给所长请示能不能借车出去遛一圈，所长挺爽利的，说去吧，就当是巡逻了，不过别给今晚当班的同志说，今晚轮他当班，他还得继续巡逻。
　　于琛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鬼使神差就往尹川流曾经住过的小区开。
　　这两个月，于琛不知道给尹川流打了多少个电话，尹川流倒是看心情，大部分时间都是不接或者挂了。接起来以后态度也是忽冷忽热，于琛有多少话都给堵回到肚子里。
　　拐过一个路口，车灯照亮原本的盲区，路边忽然就看见一个纤细纤细的人影。
　　四五点钟，街上大老远都每一个人，又是这种没什么灯光的胡同，于琛一怔，猝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沈轻。
　　沈轻头发又长了，不过不明显，应该是剪过一次又长出来了。
　　这么一愣，于琛就踩了刹车。
　　车停在面前，沈轻也是一懵，一回头，远光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
　　“你丫……”直觉告诉沈轻车里似乎坐了一个熟人，眯缝着眼看了半天……“哟，这是于警官！”
　　于琛一直没动，仿佛等着沈轻这一句，于琛摇下车窗，“早。”
　　“先别问，我先上车。”沈轻无视愕然的于警官，轻车熟路推门上车。黑色斯柯达的车门一开一合，沈轻就大喇喇霸占了后座。
　　“我给人堵了，警官你往前开就行了，”沈轻简短解释，顺手从后车座车底下的瓦楞纸箱里捞出一罐菠萝啤开盖，“哎我说警官你怎么开这种便车，等会被堵上怎么说？”
　　于琛从倒后镜里面无表情看了沈轻一眼，沈轻一脸坦然，仰脖嘬了一口菠萝啤。
　　于琛从车载抽屉里拿出警灯，拉下车窗挂在车顶上。
　　极度扰民的地牛地牛地牛地牛立刻在小胡同里荡气回肠起来。
　　一路带着恶灵退散的吵吵声，俩人冲出了巷子，直奔北三环。
　　“行了？这不是出来了？”于琛把车停在路边，把顶上的车灯卸下来，四下里瞬间安静如鸡。
　　沈轻靠在后座，“怎么了？于警官这是对我下逐客令？”
　　于琛听到这话，反而冰消雪融一般笑了，“小家伙，怎么说还还是这么直爽？嗯？听说你老早就出来打工了，但是你这么说话让人很想捶你。”
　　“怎么滴？爷爱这个。小妞，再陪爷遛两圈。”
　　“你才多大，就自称爷。你要是爷，你哥我都能去博物馆里展出了。”于琛说着，松了手刹，挂档起步。
　　“嘿于警官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你说话这么一板一眼，再配一张白白净净的死人脸，跟你呆一块跟进了医院太平间似的，活该单身一辈子。”
　　于琛瞧着沈轻今儿说话尤其的没有遮拦，仔仔细细从后视镜里往后看，黑黑黄黄光影驳杂，好像脸上有点泛红？这小东西喝酒了？
　　“你喝酒了？”于琛问。
　　“菠萝啤也算酒？”沈轻扬着菠萝啤嫩黄嫩黄的易拉罐。
　　“我是说你上车之前，喝酒了？”
　　“一点点。”
　　“几斤？”
　　“没算。”
　　“几瓶？”
　　“忘了。”
　　“得了，连这都忘了。”
　　“丫赶紧开车，哪儿那么多废话。”
　　“再往前开可就奔北四环去了。”
　　“北四环……去亚运村呗，哪儿是不是正施工呢？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