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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21号第五次上传 ...

  •   大夏天,尹川流戴着一顶贝雷帽,皮大衣,羊绒围巾盖到鼻子,露出一截苍青苍青的额头。
      于琛全靠眼神认出尹川流。
      那种表面看去无神,实则燃着火苗的眼睛。
      于琛给自己要了两杯柠檬水,看了一眼尹川流,给尹川流换了一杯热牛奶。
      尹川流没说谢谢,就是看着于琛,不说话。
      于琛勉强笑着说:“最近怎么样?”
      尹川流说:“很不好。”
      于琛想了想,说:“我知道。”
      尹川流从兜儿里掏出一包东西,扔在于琛面前,说:“我嗑药了,逮捕我吧。”

      回到山脚俩人分开的地方,沈轻早就等在那儿了。
      于琛远远地就看到沈轻,勾着头,看手机。
      于琛悄没声息地走到沈轻前头,沈轻却刷一下抬了头。
      于琛说:你怎么知道我来的?“
      沈轻说:你是不是傻,你把我的光都挡完了。
      于琛笑,还玩贪吃蛇呢?
      沈轻说,有些人感情泛滥,扫个墓跟出殡似的磨磨蹭蹭。
      到了路边,时间还早,于琛问沈轻一起吃饭吗?
      沈轻说可以,只是自己没带钱。
      于琛说没关系,礼尚往来,你送我一束花,我请你吃一顿饭。
      沈轻说怎么跟谈恋爱似的。
      于琛说清者自清。

      吃过饭,刚刚过午,俩人在一家破面馆里坐着消食儿。于琛说不然去十三陵那边玩?
      沈轻看了看手机上的电子表说:“怎么着?上坟上瘾了?上完自家的有想去上人皇家的?”
      于琛递过去一上餐巾纸,“擦擦嘴,一圈都是黄的。”
      沈轻接过来抿了两下。
      “接下来有什么安排?直接回去?”于琛叫人来买单。
      “回去。我晚上跟店长一起去上货。”沈轻把餐巾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老板走过来看了一眼桌上两个碗,“十五。现金还是刷卡?”
      沈轻乐了,“哟,您这还能刷卡呢?”
      老板白了沈轻一眼,不说话。
      “现钱。正好十五,您数数。”
      老板接过钱看都不看,走了。
      俩人心照不宣一同起身,绷着一口气儿走出门,一气儿乐了。
      于琛扶着路灯笑得哎哟哎哟的,沈轻笑了一会儿,先绷住了。
      于琛扭头看他,“你不是说你们老板那什么不剥削劳动人民,不加班的吗?”
      沈轻说,“我们店长打算分我一半股权,到那时候我也是资本家了,还不得自己留心打理自己的资产?”
      于琛说,“好啊,你这是想脱离人民群众,□□。”
      沈轻说,“怎么,您是想把我绑起来挂个牌子游街吗?”
      于琛突然想到下车时候司机说的那话,心里想莫非沈轻也是……
      于琛说,“好啊,牌子上就写我弟弟,然后拉着你从东城走到昌平,让全北京都知道我有个这么俊的弟弟。”
      沈轻嗔,“哟,不要脸啊,我哥是逃犯,怎么的,警察同志你也想当逃犯?”
      公交车来了,俩人坐上车。
      卖票的老太太一看见他俩,“去长途车站?三块钱。”
      俩人找了后座坐下,肩并肩。

      “哦对了,”于琛说,“你来的时候说你爹不喜欢你?你爹不是被你哥气的吗,你长得这么乖,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沈轻斜着眼看了于琛一眼,“secret。”

      沈轻回到光碟店,店面周日休息,下着门帘。
      沈轻猛捶门帘,由龙的脑袋从二楼窗口探出来。
      “哟,沈轻小弟弟,来挺早啊,我换个衣服,马上下去啊。”
      由龙属于那种在家里邋遢成瘾,出个门却总是想把自己搞得又整洁又骚包的直男癌,经常是换身衣服半个钟头到最后还是搭配奇异不堪入目那种。沈轻晓得这个,于是冲着楼上喊:“龙哥你先把钥匙先扔下来,我到店里等你。”
      好半天楼上才传出来由龙的声音:“两分钟,两分钟。”
      沈轻没办法,靠在卷帘门上掏出手机打贪吃蛇。
      卷帘门很脆弱,被这一靠,嘎嘣一声脆响划破天际,时近黄昏,好几个吃完晚餐出来遛弯的老大爷往这边倾泻嫌弃的目光。
      沈轻倒是不在意,低着头。
      沈轻突然抬起头,看路边,远处,马路对过,站着一个人,看着他。
      男人大概三十多岁,挺瘦的,大老远就能看见黑眼圈绕在俩眼周边,一只眼一个。
      察觉到沈轻抬头,男人慌忙之间想移开目光,尴尬了片刻又恍然觉察到什么,把目光挪回来和沈轻对视。
      沈轻轻轻哼了一声,一个白眼翻上天,低头继续玩手机。
      巷子里没什么车,马路上空荡荡的,穿堂风忽悠悠一阵挨着一阵儿。
      沈轻突然想到,马上就要到蒲公英纷飞的时节了。
      如果是别人想到这些,大概会想到小时候跟父母兄长一起吹蒲公英,漫天白絮纷扬如雪落。
      沈轻是没有这种记忆的。
      沈约是不会陪沈轻做这种无聊的事,他的时间都用来跟狐朋狗友称兄道弟了,沈轻有时候听见别人叫沈约哥会突然暴躁,跳到沈约面前声嘶力竭地狂吼一通,同时配以全套的手足乱舞。
      沈约这时候就会难得耐心一次,等着沈轻吼叫完了,把沈轻的脸扳过来,仔仔细细看看有没有泪痕,然后揉揉沈轻的毛,然后该干嘛干嘛。
      有的时候还特别贴心的叫一声沈教授,“孩儿他爸,你出来看看小轻,你是不是又没给他买什么东西?”
      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影子,自打记事儿开始,沈约就叫沈教授“孩儿他爸”,仿佛沈约和沈教授才是他沈轻的双亲。
      年少的他受班里早熟的妹子影响,曾经特别敏感自己的身世,害怕自己跟他娘的韩剧男主角一样是爹妈领养的孩子将来喜欢上亲生妹妹啥的,特地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沈家所有的证件都收在一个猩红猩红的手提袋里团成一团扔在壁橱深处,沈轻不晓得那里有,一开始拿出来这么个油乎乎的小袋儿还以为是沈教授积攒多年的陈年垃圾没想起来扔,害怕里面再爬出来个多毛蜘蛛啥的,就把手提袋儿扔一边儿了。
      过了不久一会儿,沈约推门进来,看见一地狼藉吓了一跳还以为家里招贼了,使劲一瞧就看见小沈轻埋在一大堆杂物后头,半个身子都钻进壁橱里头去了。
      沈约轻咳了一声,喊了一声:“孩儿他爸,你回来了?”
      哗啦一声巨震,沈轻从壁橱里钻出来,身后杂物堆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沈约撇撇嘴,上前抱起沈轻。沈轻轻声说了声:哥?
      沈约嗯了一声,抱着沈轻往俩人住的房间走。
      然后沈轻就不说话了,乖乖服帖在沈约肩膀上。沈约走进俩人的房间,正想一把沈轻扔在床上摔一屁股蹲儿,突然耳边就传来男孩软软懦懦的声音:“哥,我是不是领养的?”
      沈约一愣,把沈轻从肩膀上轻轻抱下来放在小床上,自己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开始给沈轻脱鞋。
      “为什么这么问?”沈约问。
      沈约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中央空调男,也不是个感情泛滥的好哥哥,小时候,他亲眼看到的一切让他认为男人不应该多愁善感,不应该有那种儿女情长,这种情感是应该回避的,是不合理的,表露出这种情感是可笑的。
      所以沈约把头埋下来,不让沈轻看到。
      他帮沈轻脱鞋,认认真真地把系成死扣的鞋带一点一点捋顺,找到突破口退出来,然后把两根鞋带拉直。
      “我都没有见过妈妈。妈妈呢?”沈轻问,沈约看不见沈轻的表情。
      “妈妈不在了,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多么老套的一句话,如果沈轻再大一点就立刻可以听出端倪。
      沈约突然意识到,自打沈轻记事以来从来没有问过妈妈的事,今天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去了很远的地方?回来吗?”沈轻认真地问。
      “不回来了。那儿太远了,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那个地方很好,天很蓝,水很绿,草四季都是青青的,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白花。”

      那天晚上,沈约一个人把沈轻捣鼓出来的烂摊子整理了,然后拎着那个油乎乎的手提袋回到屋里,一股脑把所有证件都倾泻在床上。
      沈教授家很小,小房间里塞不进去两张床,一开始买的单人床又不舍得扔掉换成双人的,沈约就自愿打了长期地铺,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兄弟两人贵贱有别,有的时候沈轻睡相不好掉床,总是一醒醒一双。
      沈轻目瞪口呆看着自家哥哥干这些事,然后看着自家哥哥从里面挑出一本大红本,冲沈轻指了指,“这,事咱家户口本,你看好了。”
      然后一页页翻,户主是沈教授,后面第二页是沈约,和户主关系写的是“长子”,第三页翻开,名字上写着:沈轻。
      然后沈约把本子贴到沈轻鼻子上,你看看,写的是什么?
      与户主关系:次子。
      沈约说:“别瞎想了,如果是领养的,户口本上会写明养子。别瞎想了,也不知道妈为了生一个你,多受了多少罪。孩儿他爸当年还为了你这么一个超生的,在副教授上又多趴了好几年。”
      沈轻不知道什么是超生,他只感觉如果是沈约说自己不是抱来的,那自己肯定不是抱来的。
      这是沈轻对沈约最深的一次记忆。记忆里沈约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养子,那还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
      那么认真的一次一次强调,你是我亲弟弟。
      好多好多年以后,沈轻再次看到沈约,两个人已经隔着铁窗。
      沈约也算是大案逃犯,按照管理应该直接羁押进市局,沈轻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约会被送进一个连公安分局都算不上的派出所。
      如果是沈约在区分区,沈轻就不回去了。
      太远了。
      机缘巧合,两个人隔了那么多年,又见了一面。
      隔着铁窗,他看着自家哥哥痛哭失声。
      血浓于水,两个人有着同质的悲哀。
      沈约的隐忍没有扛住,而沈轻的悲哀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彻底酝酿成了恨意。
      恨意最终在时间里消磨,挥发,表现在脸上,就是毫无表情。
      毫无表情,或是轻轻的笑,是一般无二的。

      身后的卷帘门嘎吱嘎吱响了两下,沈轻扭头,就看见卷帘门底下露出一双脚。
      沈轻帮着由龙把卷帘门拉上去。
      沈轻后退两步,拍拍手,看着由龙走出来,然后一手提着卷帘门一点一点往下放。
      沈轻打量由龙,上身是针织线衣,下身牛仔裤。头发刚洗过,油光水滑的。
      沈轻评价:“这是我见过的品味最差的骚法。”
      由龙回头搓了沈轻头发一把,“哎,得了。这事还是看脸,要是长得好看,穿秋衣出门人都觉得你丫sexy,要是长的不好看,就是穿那啥……那啥什么洋牌子,别人也感觉你是蛇换了一身马甲装王八。”
      沈轻淡淡地说龙哥说的是。
      沈轻扭头看路对面,男人悄悄走了。
      沈轻突然说:“龙哥,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花店里的花儿,你是不是已经停订了。”
      由龙感觉匪夷所思,“怎么提这个,当初不是你要我订花的,大男人家订什么花,早就停了。”

      于琛走到医院楼下,天边已经泛黄了。
      黄昏这个词造的真好,昏是一种迷蒙的感觉,拢在眼睛上拂不去。黄昏的时候是如此,四下里都是若有似无的鹅黄色,却又不是那种薄雾的感觉让人如坠云里,而是清爽的,通透的。
      医院的白瓷砖反射阳光,大门的门框是凸出来的,带着黑灰色斑点的大理石。
      于琛走到电梯里,按钮,上楼。
      一回来就看见莫一帆拔针头,于琛没进门,他知道莫一帆这小子从小晕针,最怕吊水,比打屁股针都怕,最怕的就是扎针和拔针这俩环节。小时候他陪着莫一帆去吊水,别人都是扎上针该干嘛干嘛,瘫坐斜靠各种惬意,唯独他莫一帆正襟危坐跟尊佛一样。于琛故意跟他闹着玩,伸手作势要碰莫一帆戳着枕头的左手,被莫一帆脸色铁青地大声喝止。
      “你丫再动一下试试!”
      于琛乐了,每次这个节骨眼都应该是唯一的“于琛比莫一帆还皮”的时刻。
      于琛乐不叽叽问他,“咋的了?星星姐姐绞尽脑汁都没解决的‘关于如何矫正莫一帆坐姿的各种问题’,这么轻易就被一根小针头解决了?可以啊莫一帆。”
      星星姐姐是俩人幼儿园老师,难为了于琛跟莫一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莫一帆仍旧是一脸吃了耗子尾巴似的黑,没在乎星星姐姐或者是月亮阿姨之类的问题,一脸耶稣受难一般的圣洁表情,继续扛着吊水带来的精神折磨。
      于琛无聊,写会儿作业,趴着睡着了,眯一觉醒过来,发现莫一帆仍旧正襟危坐神情坚毅,像一尊佛。
      “至于吗你?”于琛嘟囔。
      据说莫一帆有这毛病的原因在于,莫一帆小时候有一次吊着水不知怎么着就睡着了,大人出去吸烟,突然又来了个电话谈生意,一瓶水愣是输完了没人发现,最后大人拐进来,看见莫一帆的血都快顺着输液管倒流进瓶子里了。
      那时候输液器很不规范,那个保证液压的连通器竟然是堵着的。
      小莫一帆一觉醒来,一抬头,看见一线红色宛如自己纤细的HP值——
      自此以后,吊水就成了永远的痛。

      于琛默默站在走廊里,他不抽烟,却把兜里的拿包烟摸出来,拿在手里,细细摸过去。
      光滑的纸包装,下面还有一半是没有撕掉的塑料膜。鲜红的纸上有烫金的字儿,微微凸起,让人下意识地让手指顺着笔划摸索。
      护士端着搪瓷托盘推门出来,鹅黄的托盘上,透明的有一次性注射器,还有已经空掉的玻璃瓶子。
      于琛推门进病房。
      莫一帆看见于琛,乐了,嘿,脸色不错,怎么了,去了一趟坟头感觉心情大好?
      于琛瞥了一眼莫一帆欠揍的表情,也乐了。
      “吃饭没?”于琛过去,对着莫一帆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上下扫了一圈,愣是没敢揽莫一帆的肩膀。
      “怎么的?怕伤着我?哎哟哟哟,”莫一帆嘴撅得能当挂钩使,啧啧啧了半天,“于老太爷总算能把心思从尹家公子身上挪开,知道心疼心疼我这个小跑堂的了,不容易啊。”
      话没说完,一个脑瓜绷就弹到额头上,“少贫,你也不想想你这三天是谁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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