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少年》容臻臻

1、初见

　　黄昏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喧嚣的城市里的声音被厚重的天光过滤后变成少年耳朵里的万籁俱静，衬着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漠。
　　这张脸算是俊美，但眉目末梢都带着一点微微的下沉，看着有几分肃杀，又有些莫名的悲怆。
　　过往行人似与他毫不相干，这少年只是背着硕大的书包，阴沉着脸匆匆走自己的路。
　　奇妙的是，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少年，后边竟然还有另一个身高相仿的少年巴巴地跟着，走得七扭八歪，两人距离时远时近，几乎看不出来是在同行。
　　“魏...”后面那少年只吐出一个字，前面少年便带了点不耐烦地回头斜他一眼，不友好的意味把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后面的少年纳闷地想自己哪里招惹了他，好半天才试探着出声道：“魏天渡，那个...你妈说让你早点回...
　　“知道。”魏天渡冷淡的语气如利刃，不过没能戳破杨殷坚硬如铁的脸皮。他继续跟在魏天渡后面，脚步丝毫不受影响。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夜晚了。魏天渡一进屋就斜背着包直奔自己房间，在他妈孙玉香杀猪般的高分贝嚎叫声到达耳朵之前及时关上房门，差点震掉了一块岌岌可危的墙皮。
　　魏天渡他爸魏宗正面无表情地上网。
　　“魏天渡！叫你早点回家你不回，又上哪鬼混去了！你看看连累了人家杨殷你也好意思！魏宗正，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真是，我还得天天给你们做饭，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女人怨意满满的嘀咕声渐渐小了下去，但还是一直在继续，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话，父子俩都听厌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杨殷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也进了自己房间。
　　离上次那场夺走他父母的意外已经有两个月了。一开始是忙着和亲戚操办丧事，便暂时请了一个月多的假。
　　后来又因着杨殷他妈和魏天渡他妈曾经是闺蜜，魏天渡他妈看这孩子可怜，血液里那点少的可怜的善良基因突然蠢蠢欲动起来，一时热血上头主动要把杨殷接到家里照顾，态度真诚得就差到杨殷父母面前上香了。
　　杨殷的近亲基本都不在了，其他的亲戚们跟他家又不熟，对此当然是乐意之极，于是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脱之后，就爽快地把杨殷给了孙玉香。
　　杨殷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倒霉，应该可以触底反弹否极泰来了。
　　没想到这个家竟然这么乱，孙玉香对他的热情掺了多少水分不说，就光是这世界大战般充满了硝烟的气氛，杨殷就后悔答应来这儿了。
　　再加上家里唯一能跟他说上话的同龄人还是万万没想到的一个人——他们班里一个刺儿头魏天渡。
　　明明都已经高二了却还像初中二年级，也就是中二，沉默寡言到令人发指的境界，而且极其不配合老师，一身唯我独尊的气势。
　　不过这也只是杨殷听说的，他一开始也没怎么当真，然而现在近距离一接触，他就能深刻地感觉到对方生人勿近的气场了，方知此话不假！
　　不过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人，别人对他好，他也毫不领情，连说句话也会被忽视。
　　寄人篱下他可以忍受，忍气吞声他也能做到，但是没人搭理就比较难受了！
　　在这个家待了一周，杨殷深刻地觉得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倒霉的坑，满肚子话不知道跟谁说。
　　以前他们家每周都会有“家庭大会”，热闹得很。
　　可现在父母没了，曾经的热闹，曾经的开心，曾经的幸福，只在一眨眼间烟消云散，泯灭在时光的缝隙里，像是从未出现过，恍如浮生大梦初醒。
　　在他面前的只有这么一个难堪的境地，冰冷而现实地提醒他，曾经被他在梦里一遍遍描摹的美好记忆，全都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啊。
　　杨殷不是那种感情支配理智的人，他很清楚人要往前看，过去的就是过去的，不能一味沉迷在伤痛中走不出来。
　　他也曾经想象过失去父母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他以为自己承受得住，虽然得知噩耗那一刻有些恍惚，却也没在众人面前表露出软弱，一直都在以超乎常人的意志支撑着自己。
　　直到现在把该忙的忙完了，闲了下来，也就有时间细细咀嚼着自己的伤口，才知道原来不是不疼的，只是一直在刻意去忽视。
　　可他不能总是逃避，要好好地去面对啊。
　　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人已经综合考虑了所有主观因素客观因素判断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可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却只能手足无措地任凭情感肆虐，像是一条奔流不息波涛汹涌的大河，呼啸着将溃不成军的理智洗刷一净，什么也不剩。
　　杨殷以前的东西基本都被他自己当破烂卖了或是干脆扔了，剩下的只有必需的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
　　除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是熟悉的之外，他周围的环境、房间、人，全都是陌生的，他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
　　黑夜吞噬了窗外最后一丝微光，皎洁的月光如柔软细腻的白绸子悄然爬进了窗里，温和地闪着光，奇异地平静了杨殷那颗微起波澜的心。
　　他想，反正路还长着，时间能够治愈一切。
　　与此同时，魏天渡的思绪却仍然不平静。
　　魏天渡盯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白炽灯。一开始还需要微微眯着避免伤眼，等到眼里氤氲出了水雾，完全适应后就可以睁着眼睛直视这炫目的白光了。
　　片刻，白光在视网膜上留下了暗影，视物时就会有一些影影绰绰的重影。
　　魏天渡干脆闭上眼睛，那一团光影就在黑暗中渐渐地明晰起来，成为唯一的光。
　　那个叫杨殷的来了有一周了。其实他并不是讨厌他，相反，他对杨殷还是有一些勉为其难的好感的。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只因为孙玉香几句话就答应照顾着点杨殷，跟他一起上下学。
　　杨殷略显苍白的俊秀脸庞，看起来安静沉稳又内敛，既不话唠也不冷漠，还是挺合他胃口的。
　　然而魏天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冷漠很讨人嫌，以及他自以为的照顾——上下学时把杨殷当成小跟屁虫带在身边——其实很不合适。
　　不过，光是这点好感并不足以抵消杨殷给他的生活带来的影响。
　　魏天渡本来生活十分有规律，放学后去网吧沉迷游戏，晚饭点回家，吃完洗洗睡。
　　一般高中生要么是早睡早起身体好，要么是晚睡晚起的夜猫子，魏天渡却是早睡晚起的瞌睡虫，到了学校仍然要蒙头大睡，不知周公有什么吸引力，能让这么个叛逆少年心甘情愿地身心沦陷进去。
　　而自从他一时兴起答应了和杨殷一起走之后，他的时间表被迫调整，睡眠时间大大减少，越来越往早睡早起的好学生那边发展了。
　　而碍于魏天渡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的与人沟通能力以及神奇的别扭心态，他又不愿意跟杨殷说，于是只能这么保持一个不尴不尬的状态。
　　魏天渡并不喜欢这个变化，但他又不能说，一桩事憋在心里，就渐渐发酵成了对杨殷的不满。
　　但魏天渡的情绪从来不会剧烈，也就从来不会显示在脸上。况且冷面如霜已经够打击人了。
　　总体上来说，魏天渡就是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父母的争吵，嗯，应该叫母亲对父母的单方面无理撒泼，日益剧烈，连杨殷这个外人入住都没能打消她锻炼演讲技巧的热情。
　　另外他原本规律的生活被打破，而且生活上更加拘束，也是够倒霉的了。
　　简洁空旷的房间便于思维扩散，魏天渡就“倒霉”这个主题不知发散到了哪儿，眉间不自觉地微微皱了起来，心情变得十分不好。
　　魏天渡就觉得自己最近非常倒霉。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并且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