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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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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走的第四十二天。
落英别苑的床榻是我唯一赖以沉默的地方,只要我装作自己累了躺下,云隐会悄然安排人在外面,留我一个人清净。他也许有不少问题想问我,但我回答不了、也不应对不了他可能会出现的焦灼与喟叹。闭上眼睛,我会构想出长留若是知道师父殒身的消息后该是如何大乱。我不单揣测二尊和弟子的诧异愤怒,还首先怅惘地忧愁绝情殿的桃花会从此枯萎。长盛不衰是仙泽的庇佑,如果失去了师父,浮岛上的光泽会转为灰败,好似正应了茅山这间落英别苑的名字。
我愧疚、愧疚到裹着被子发抖。双手整夜整夜地冰凉麻木,这又令我不由凄凉地好奇起师父的体温低于常人是何种感受。我不禁思索,忧思会大大削弱仙体;因为自从师父渡我仙身后,这样持久的寒冷几乎没有侵袭过我。我的双手总是温暖的,隆冬气候下东海抓滚滚鱼后十指的血脉总是突突的,热热的血涌动在指尖。
寒冷离我很远,除了那天背着师父在雪地里走。
刚才云隐让值夜的女弟子来给我送吃食,但今夜我仍然什么都没有吃。云隐大约是亲自给我煮过几次莲藕清粥,他知道我喜爱。我知晓师父爱何种菜肴,而世间也有人记得我喜欢什么,本来是一件阖该欣欢的事。可莲藕那样清清白白,我的心神倏忽之间就被那抹霜白攫取了,师父那件绣着暗纹的雪白外罩、摄人心魄的一幕现在仿佛毫无迟疑地掐住我的咽喉。师父穿上那套白衣、戴上头冠的样子实在美丽。我本不应该用那些形容杀姐姐的话来描绘师父,但自从他化作流光而逝、那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了。
那次,我看着那碗清粥,却流不出眼泪,嗓子里又干又痛,仿佛是身体在和什么作对,弄得我连连干咳。云隐师兄都被我吓住了,连忙从旁端了兑得极淡的茶水来让我润一口。等这一阵过去了,我依旧回到榻上去养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云隐师兄安静地退出去,也没再提那碗粥的事。
我从不觉得庖厨之事是可以辜负的,而且正相反,我是十分在意吃食的。山药要煮到几分烂、青笋要何时入上汤、肉糜如何炒制得鲜嫩,这些活计让我跃跃欲试、兴奋不已,甚至于在亥殿挑选新鲜的食材也是修行的乐事。我习惯了为别人做几道精致的小菜,但先前能为我下厨的也只有过世的爹了;如今云隐放着大弟子的身份下厨给我做莲藕清粥,我本应抱着最真善的微笑去感谢他,但现在也只能怀着歉意继续着我长久的沉默。
所以,又到了夜里,长久的夜里。我越来越不喜欢黑暗的夜空,且在我希冀看到星辰的时候,往往它们都被乌云笼罩了。
刚才是手凉得发麻,现在有是半边头疼得厉害,我悄悄坐起来,尽量不惊醒外面值夜的女弟子。桌案上放着茶水刚巧是凉了的,我抿了一口觉得舒服很多。呆坐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如果这时候世尊从外面闯进来一剑杀了我,又如何?屋里面是熄灭了灯火的,万籁俱寂不会有人发现我下了床,只要我不发出声音。我于是神使鬼差地站定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去。
我想了想,小声地跪于地上。世尊可能会质问我,我这妖孽是如何令师父身中剧毒、又是如何不告之他人求救的。其实不对,世尊不会给我解释说话的机会,他该是深恨我,一剑要了我的命。再不是,他也许会掳走我,带我去仙牢拷问。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忽然觉得跪着让我心安,至少冰凉的地面令我的头疼之处减轻。跪着,好像面前还有个师父似的,不管他是在训斥我、还是在忧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