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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宣政殿 ...

  •   站在宣政殿百步台阶之上远望能将半城的风光尽收眼底,现在刚好又是夕阳西下时分,漫天晚霞把整片天空染得分外血红,眼前含元殿琉璃瓦在太阳底下晃着光芒,夕阳似乎要趁着这仅余时辰将色彩绽放绚烂到极致,可走进这大明宫的各人都各怀心事,哪里有赏这万般景色兴致。
      颜季赢凝着眼睛向着远处望了望,他已回了侍卫营换回侍卫服,如今精精神神站在高处看着秋天美丽的景色,心中却积压着众多事情,方才与江越的坦白是出乎他的意外的,他以后或许会袒露自己进京的目的,但绝不是现在,袒露的对象也绝不是皇帝近臣的江越。
      该信任他吗?他值得信任吗?
      他苦笑一声,自问着。
      江越或许是世间少之又少的镇静冷绝之人,可自己也不是唐突盲目的,如今江越稍加辞色自己竟然和盘托出,将镇国公府豢养死士都与他说出,他这是生死相托了,没有刀剑加身,没有威逼利诱,他就这么和盘托出。
      “江越......江楼东......”他心想着江越可能很早就对镇国公府展开调查了,今日只不过是借着替皇帝招揽自己顺势说出而已,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好意提醒还是警告呢?双手紧紧拽着宣政殿的雕栏,谁知道江越就在身后,斜着眼睛一直瞧着他,慢声说,“想必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在恨我?”
      颜季赢愕然,忙转身过去,“江内卫?好巧...你也在这。”
      江越低声“嗯”了一声,顺着台阶走了上来,在颜季赢跟前站定,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问,“后悔了?”
      颜季赢疑问地回视着他,“后悔......什么?”
      “后悔与我说你们镇国公府的事情。”眼眸一抬,寒光如柱直直投射过来,“那是杀身灭族的大罪。”
      他故作镇静,勉强一笑,“如若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也不必于我这浪费口舌,直接向圣上告发便是。如今削藩在即,即便你将镇国公府豢养死士一事告诉圣上,我镇国公府自有保全自身之法,镇国公府与你,孰轻孰重,圣上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何况你空口白牙无根无据,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柄让我好生听话就是了,江内卫想告发那便去吧,颜珏不惧。”
      江越失笑,心想着颜季赢怎如今这般大胆了,什么话都敢当着自己的面说,他不怕被皇帝听了去,徒招祸端上身吗?之前这小子可是极其谨言慎行的,微微挑眉看着远处含元殿的飞檐,“噢,此事你倒是透彻明白,想必刚刚就是在捉摸着吧?但你不要小看了皇帝身边的人,包括那些近身内侍,他们只要稍微在皇帝耳边吹吹风,即便你镇国公府又如何,皇权至高无上,想办谁就办谁。”
      “江内卫这是在警告颜珏吗?”他若无其事地低头整理着衣袖,“我没有算计谁,也没有害过谁,自然不惧他人攀诬,至于江内卫之前利用我做的那些事,我只是装作不知。”
      江越寒光一凛,压着剑眉看向那个侧影。
      是啊,他利用过他,不仅是一次两次。
      建德寺与钦天监案件中,颜季赢被多少人利用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后到底有多少势力,这潭水有多深,细想之下觉不寒而栗。
      更让他看不透的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江越,他掌握一切却不着痕迹,也不行动出招,他到底想做什么?
      “季赢。”周晋武立在廊下叫了他一声,看见江越也在的那瞬间的惊诧一闪而过,顷刻恢复,“季赢,该巡视宣政殿了。”
      他朝着周晋武微微点头,又回来向江越说了一声,“你沉默是默认了吗?我视你为友......”
      “等等。”终是叫唤出来,语气稍缓,从袖间拿出一样东西来递了过去,颜季赢细看之下,才见那是一方女人贴身用的帕子,还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这是永宁公主托我......给你的。”
      颜季赢将帕子接了过来,不用想也知道女子送男子帕子是何用意了,只是自己与那永宁公主也是两面之缘,她身为高贵公主竟也学那民间女子与男人私相授受,若是传将出去必将贻笑他人,忙将帕子往自己袖间一兜,见周晋武又催了他一声,忙急着应了一声,“这就来。”又朝江越拱手抱拳,“多谢。”
      夜色逐渐下来,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如墨般的黑夜里,宫人们早已在入暮时分掌灯,宣政殿因今晚皇帝要召见诸臣,管着烛火灯油的内侍们自是不敢怠慢,将殿内殿外都点得通明透亮,如同白昼。
      颜季赢与周晋武沿着宣政殿前后巡视了一遍,周晋武还是以前那般极少言语,可颜季赢却多了心事,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查眼前这个看似十分忠厚老实的周晋武,以往与此人亲近如兄弟,现在却要算计他,课又想到那可爱贪玩又富有才华的钟若安因他而废了前程,心中愧疚已平了大半。
      “晋武兄,你说若安如今情形,已不可能再担任御前侍卫,圣上将之带离杭州回到长安,意图为何?”
      这是一个漫不经心地提问。
      周晋武没有停住脚步,脸色依然如常,“圣上之意深重,非你我所能揣测,或许是若安得了圣意,即便做不了御前侍卫,在六部任职总是可以的,若安有才......只是可惜了,这辈子都无法握刀剑。”
      “是啊,可惜了。”他半带惆怅,更多是在试探周晋武脸上神色,可那张老实本分的脸庞似乎没有给他任何示意,无喜无悲。
      “来了。”周晋武看着宣政殿下,高临下看着一盏盏动火从远处宫门慢慢朝着宣政殿走过来,那是今晚皇帝要召见的重臣。
      最先来到的是静江王李延,小太监弓着腰身走上前来,跪在地上给李延脱靴,李延似乎在想着事情,一脸愁眉不展,许久才意识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他回视过去,只见颜季赢站在门里给他行礼,“颜珏请舅父安。”
      李延稍稍抬了抬手,也没有说话,迈着小步子走过去仔仔细细端详着颜季赢,只见颜季赢穿戴得整齐精神,那双浓黑剑眉下的双目格外炯炯有神,他似乎看到颜蒙正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是这般俊朗温润,不禁眉头舒展,“前面带路罢。”
      颜季赢朝李延拜了拜,“舅父请。”
      两人一前一后往宣政殿偏殿走去,颜季赢听着自己这位舅父的步伐沉重,或许今晚召见诸臣是有大事要决策了,他敛住思索的眼神,掀帘而入,“皇上,静江王爷到。”
      皇帝就在偏殿内,正伏在案上焦头烂额地看着各地呈送上来实施新政的奏疏,李延朝皇帝行礼跪拜,皇帝这才直起腰身从堆积如山的奏疏后露出脸来,忙让内侍抬了凳子过来给李延坐,李延果然又是推辞再三,而后再坐。
      “皇叔父身子可还好,那静江也是多湿之地,于你身体无益,这阵子国事也烦劳叔父费心,就在长安久住罢。”皇帝慢慢坐直身子,言语关怀备至,却也没有离开座位,只让内侍赐茶与李延,手指扣着御案敲了几敲,眯笑着眼睛看向颜季赢,“你去江越处拿个东西来给朕。”
      颜季赢首先一怔,忙反应过来,“是。”
      皇帝哪里是让他拿东西,分明就是要支开自己,可这情形不对啊,皇帝既然知道他是靖清卫,那又为何要支开自己呢?他满怀疑问走出偏殿就见江越站在门外,此时已经起风,半透明的夜色里能隐约看到滚滚黑云涌动,如银蛇一般的闪电迅速而凶猛地划过天际,映在半阴半明的脸庞。
      他跟着江越来到一间小房子,小房子里只点着一盏昏灯,在风里摇摇曳曳地,除去这灯外,这房间空无一物,却十分干净,倒像是天天有人进去打扫一般,他奇怪宣政殿为何有这种奇怪的地方,江越靠着窗子站定,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听着什么,他也跟过去听着,听见了自己舅父的声音,原来这个小房间是偏殿辟出来的一个小空间,紧临着皇帝与诸臣议事的地方。
      他瞬间明白皇帝的用意,自己只不过是小小职位,怎能在重臣议事的地方呢?皇帝要历练自己,于是命江越带自己来此绝密之地来偷听。
      他屏住呼吸,听着隔壁君臣们的交谈,皇帝与静江王李延一阵寒暄后,不久,杨炎、陆贽也陆续而至,跟随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右神策军都将李晟。
      颜季赢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位李将军当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边关将领,后来凭借战功累迁至右金吾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封合川郡王,再后来就入朝任右神策军都将军,总而言之就是一位风云人物。虽未亲见此人容貌,但从那铿锵有力的语气中便能知此人心胸与气节。
      皇帝与诸臣商议的无非是新政推行所收获的成果,也就是收了多少税收,满了多少粮仓罢了,管理财政的户部尚书刘宴一一陈奏,颜季赢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但大概意思他懂了,意思就是通过改革朝廷收了钱,国库充盈,可以削藩。
      门下侍郎杨炎与监察御史陆贽也纷纷进言附议,只有李晟沉默不言,皇帝见他若有所思便问,“李将军有何顾虑,不妨直说?”
      李晟直言,“圣上削藩,万事俱备,只是臣之担忧不在河朔,而在北疆,此次削藩圣上必遣镇国公所部的靖西军,若镇守北疆的雄狮离境入腹地中原驰援,那北疆守卫必然空虚,若突厥吐蕃共犯,那时朝廷便是腹背受敌,分身乏术啊。”
      皇帝深以为然,长叹一气,手却用力压着桌面,“李将军所言朕也深思过,调遣靖西军那是不得已之时,若削藩一事顺利,朕可以调遣各州各府的守军,但靖西军是绝不会动的,镇国公府与靖西军是朝廷最后的屏障,今日削藩一事暂且议论到此,按照计划进行便是......今日朕接到一份成德快马送过来的报丧奏疏,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于五日前病逝,跟着报丧奏疏一同送过来的还有李宝臣之子李惟岳的请求书,请求朝廷授予其成德节度使之职。”
      李晟冷哼一声,“名正言顺地子承父业,这是在让朝廷承认他们土皇帝的身份......”
      “李将军慎言!”未等李晟说完,杨炎便大声喝断了他的话,“皇帝只有一个,就是当今圣上。河朔那些人是什么?他们是臣子,既然眼巴巴将请求书送来,也是向朝廷服软之意,若强意逆拂,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恐坏大事。”
      “服软?”李晟中气十足,提高了声音,“河朔若是服软又怎会处处不遵朝廷之意,他们这是在试探圣上的态度,若圣上不允准,那么便有起兵进犯之由,若圣上允准,那便是代表朝廷承认成德乃是他李宝臣家的私产,左右都是要撕破脸的。”
      杨炎相对于李晟显得平和许多,“既然要削藩,与河朔撕破脸是一定的,但这时间得我们来掌握,圣上圣明,不妨先允准李惟岳的求请,等江南道的粮食运回长安以及各个军营之后,再图其他。”
      “难道杨相想让皇上当那言而无信之徒吗?”
      “李将军想看河朔三镇联合攻打长安的场面吗?”杨炎高声反问,“允准李惟岳为成德节度使只是权宜之计,江南道粮食还未到位,若此时不答应他,狗急还会跳墙,就怕打起来会对朝廷不利。”
      陆贽捋着胡须,淡然说道,“若圣上允准成德,那么另外的节度使也会纷纷效法此道,臣以为不妥。此事应从长计议。”
      一直默默不语的靖江王李延也点头赞同,复又皱眉说,“可若不允准此事,河朔借机联合出兵,那也是不妙啊。杨大人所虑也是很有道理的。”
      皇帝扶着额头,双手紧紧按着脑门,额头上的青筋似要爆出皮肉一般,“朕这天子当得实在窝囊......难道还要看他李惟岳那竖子脸色不成?给朕设套,让朕左右都不是,这真是好计策啊。”
      李延见皇帝模样,已经是咬牙切齿之状,不由得就站起身来,其他人见李延站起身,也不敢独自坐着,纷纷跟着站了起来,皇帝挥挥手,“都坐下罢。”
      皇帝稍恢复神色,用眼睛余光打量了一眼隔壁的纱窗,此时殿外的小太监来报,“皇上,中书令大人回来了,就候在殿外。”
      皇帝欣喜起身,“快让中书令进来。”
      朱泚正在殿外候着,值守殿外的小太监低头给他解下披风和脚靴,显然是刚车马劳顿从外地赶回长安的,他进到偏殿给皇帝行礼,后又朝着各位大人拜了拜,脸上欣喜,“泾原节度使朱滔接到圣上密旨,当下便答应屏佑京师,义无反顾。”
      皇帝大喜,方才那萎靡之色已去大半,削藩之意更坚决,“诸臣随朕共靖河朔,无论荣辱,荣辱与共。李惟岳想要敕令授位吗?呵,休想,节度使原本就是朝廷任命,如今李宝臣已死,朕便重新委任他人便是,若李惟岳要反,朕也不怕他。”
      “李晟将军,你明日动身前往泾原,与朱滔将军共同管制泾原军,随时听候朝廷调派。”
      “户部尚书刘宴催江南道运粮一事,务必在下月初运到储存入库。”
      “深秋已至,秋猎也将举行,陆贽杨炎两位大人同禁军统领杨大人共筹谋此事,朕要浩大地举行秋猎,让天下看看朝廷的气度,提醒那些划地为国的节度使们,朕才是这天地之主。”
      “是!”
      诸臣与皇帝商议的事情杂多,颜季赢听进去了七八分,他对于公务国事是不甚通懂的,但从君臣交流的言语间能得到一些信息:皇帝即将削藩,但粮草未曾就位,而河朔那边却先下战书,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之子借李宝臣之死向皇帝发难,使皇帝前退两难,但刚从泾原赶回的朱泚挽回了正陷为难局面的君臣,朱泚之弟朱滔接受皇帝密旨,誓死护卫京师,使得皇帝腰杆一硬。
      “泾原节度使朱滔的影响力如此之大吗?”他看向一旁的江越,江越点头,“朱滔身后还有其他几个藩镇,若他支持,他身后的那几个藩镇必然跟随。”
      商议完毕,诸臣各自出宫,而方才初入夜时起的风也未停止,小房间里的烛火依然摇曳闪动。
      他恍然站直身子,将视线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该回去了。”
      江越也没有说话,旋即就踏出门去。
      他看着江越远去的背影,突然想到自己袖间的东西,是永宁公主托江越给自己的手帕,他拿了出来看了看,却不料从手帕间掉出一样东西来,一看是一方小小的信笺,上面写着“三刻沁棠轩”,心想着是公主在约自己吗?这沁棠轩是个什么去处?是公主的住所吗?如果是公主的住所那便是在内宫里,虽然他是侍卫,进入内宫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公主这般无故邀约,他怎会冒险前去呢。转念一想,公主也绝非是轻薄无礼之人,不会大胆到传书约见男子,何况是在深更半夜,便觉得此事不对,他没有回侍卫营,而是直接去了江越住处。
      “江内卫......楼东兄,方才一直站在那小房间里,都没什么茶水,我口渴了,路过你这便进来讨碗茶喝。”
      那时江越正在灯下写着东西,见不速之客突来,忙放笔引着他到茶座处坐下,语气不冷不热,“路过?我记得我们的住处可没有顺路这一说啊。如今都快三更了,你到我这里不会只是来喝茶吧。”
      他叹气拿出了方才从手帕里掉出来的信笺,“你说此手帕是公主托你给我之物,可此信笺正是从手帕中掉出来的,你瞧瞧。”
      江越没有拿信,只看着他说,“公主约你见面,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去便去,不去也就罢了。”
      “此手帕是公主亲自给你的吗?”
      “不是,是沁棠轩的一个小宫娥,我认得她,她是永宁公主贴身侍候之人。”
      那——
      他不再说话,离开江越的住处后就去了沁棠轩,心想着即便被他人拿住自己私闯后宫,那也是为了见名义上的妻子,前些日子也接到父亲书信,说要让他赶紧向皇帝提出与永宁完婚的请求,在长安城中,只有成为皇亲国戚才能保命。
      轻轻地,他松开了拳头敲响了沁棠轩的门,此时正好三更。
      门陡然开了,从门内露出一个脑袋来,那双眼睛打量着他,“可否是颜侍卫?”
      “正是。”
      “且跟我来。”
      那个小宫娥动作迅速地把门关紧,就扯着他的袖子直接往里走去,沁棠轩不大,倒种满了海棠与红枫,幽幽能闻到各类香草的芬芳,绕过几栋建筑来到最为隐秘的去处,小宫娥也没有进去通报,直接将他领进门去。
      进得门来,那股海棠香味更为浓烈,他不敢抬头,只跟着那个宫娥的脚步走。
      “公主,颜侍卫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宣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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