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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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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深秋,天气格外地好,长安城里的酒栈挂出了新酒的旗招,最是繁华的中心街市已张灯结彩准备迎贺中秋。颜季赢与李容泰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上,以及来回奔跑与郊野骑射,由于李延久在皇宫中与皇帝议事,玩闹得倒是无拘无束,可颜季赢始终惦记着颜容的婚事,心中难免留着一个不快的疙瘩,做什么都不太尽兴,心中只盼着北疆那边尽快回信。
这日,他与李容泰骑马从城郊回来,刚到府门外准备下马,身后被人叫了一声,转身去看时只见韩载道迎面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黑捕快方虔,两人站定见礼,又相互寒暄了一阵,韩载道接过黑捕快手中的一本册子递给了他,“这是钦天监案件卷宗,已经定案了,是建德寺那个和尚杀的人,他已供认不讳,如今案子审结,人犯移交刑部,秋后处决。”
颜季赢翻开了册子看到了京兆府的大印,眉头一蹙,“这是准备递交刑部的公文?”
“是。”韩载道有些不快,“府尹大人派我亲自去刑部递交这公文以示对此案的重视......此案疑点重重却如此草草结案,实在令人不快。”
他看出了韩载道心中何止是不快,甚至已经到达愤怒的地步,忙上前几步去拍了拍韩载道的肩膀,“公门查案之事季赢没有载道兄在行,但我深知无论做人或做事都应秉持着公道,载道兄为官为人都让季赢敬佩,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你只管与我说。不过这刑部公文还是尽快去递交罢,等会再晚会儿,刑部衙门的人就乘着小轿钻到夜市里看灯去了。”
韩载道苦涩地笑着,“那我先去趟刑部,他日有闲再来找你把酒言欢罢!哦,还有,中秋至乐。”
他微微双手合拳,向韩载道弯了弯腰,“中秋至乐。”
“这谁啊?”李容泰看着远去的韩载道,“长得倒是挺不错的。”
“他是京兆府少尹韩载道,是长安官场难得的一股清流,只可惜最该圆滑世故的位置让他这个是非曲直最是严苛的人坐着,他是挺累的。”他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尘,“回去吧,今天中秋月圆,我们一同赏月喝酒去吧。”
李容泰把手中的马鞭一抛丢给了前来牵马的马夫,“这匹马是我的爱驹,要喂最上等的草料,他的嘴可金贵着呢,下等那些草料是不食的。”说完就随着颜季赢进到府内,“你说那韩少尹长得那般好看,怎么就去当那个最为琐碎的京城父母官了呢?颜季赢,他长得可不比你差哦。”
他笑盈盈地回身来,瞧着李容泰歪了歪脑袋,“你是得了什么病?无论男女长得好看都一直惦记着。”
“你才得病!只不过长得好看多看两眼罢了,还说我得病,你才得病罢。方才人家特意拿着那件案子的公文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说那件案子有诸多疑点还需再查,需要你向刑部或者圣上进言,可你故作没有领会别人的意思还说了一通台面话,我都替你累得慌。”
他转身回去沿着台阶上了客厅,“你这么说,是在怪我小心思太多,不是君子吗?”
“你不是君子谁是君子?颜季赢你的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你深知长安官场水深,而这件案子应该牵连甚广,或者还有皇室在内,你知韩载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凭己之力去挽狂澜的,而京兆尹如今草草结案,背后是谁授意你我都知道,再查或者不查结果都一样。你是不想让韩少尹去冒险,你是在保护他,保护你所谓的清流。”
“容泰玲珑之心......”他回身看向站在夕阳余晖中的李容泰,“等会儿你去宫门外等着,舅父答应过要回来一起过中秋的,你骑马去,我让人抬一顶小轿跟在你后面,舅父有腿疾,在御前难免久站受累,你把他接回来。今年我独身在外,不能与父母家人一同过团圆之节,你与舅父就是我的家人。”
“圣上又不是不赐座给他,他自己不坐,还说什么君臣之礼。”李容泰囔囔自语,“真是个老顽固。”
“快去罢。去宫门守着,我在家置办酒水,等着你们回来。”他推着李容泰的背往后院马厩走,“江复,派几个人抬了轿子跟着世子去接舅王爷,记得轿子中坐垫铺得软一些,好好选几个稳妥的轿夫嘱咐他们回来时不要贪快颠簸。”
“是。”
“颜季赢,你若是个姑娘就好了,真是稳妥体贴。”李容泰趁着他和江复说话时上前去捏了一把他的脸,快步地跳下了台阶,“走咯,去接爹爹。”
晚间,他与李容泰父子共进了晚膳,在前院客厅前面的空地上让人摆上了桌椅吃食,不知李容泰从何处请了乐师来,躲在水上小筑中奏出若有若无的丝竹声,隔着水面慢慢飘过来,再加上圆月当头,桂香环绕,又有舅父与容泰在身旁,也算是过了一个如意的团圆佳节。曲子刚过了三四回,李延就困顿着眼睛要去休息了,李容泰扶着父亲去房间好生服侍着,等李延睡沉之后再回到前院来陪着颜季赢赏月听曲,两人趁着夜里秋风送爽,又说了些心里话,因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感情比他人要好,属于无话不说的那种,说着说着就说道了颜容的婚事,李容泰是不知情的,听颜季赢提起颜容要嫁给庆州知府范幽,难免摇头叹气,“之前我寄养在镇国公府时,父亲曾向姑父表示过要将容妹妹娶回静江王府给我做媳妇的,可他一直忙着政事而我又实在顽劣,就把这事给耽搁了,容妹妹虽外表柔弱但内心极度刚强,我很是心疼她。颜霁作为容妹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没见他为容妹妹做什么,小时候容妹妹受什么委屈都是你我一起哄着开心,颜霁只管自己的,这次的婚事怕也他也没为容妹妹周转什么,容妹妹这才写信给你,摊上着亲哥哥也是罪过。”
“我也是她的亲哥哥。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今日就是容妹妹的大喜之日,我还以为可以看着她高兴地踏上花轿嫁给她的意中人......”他自个给自个满上酒杯,之后又要给李容泰满上,被容泰压住了倒酒的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酒壶,“喝得差不多了,月也赏了,酒也喝了,回去早些休息,你明日不是还要回宫当值吗?”
说着就叫了江清江白上来扶颜季赢回房,当晚各自休息,再无杂事。第二日一早,颜季赢便回到了宫中,他给江越带了月团,这种月团很是特别,与长安的不同,是大哥颜霖专门按照他的口味聘的厨子做的,有很重的北疆风味,江越独来独往都是一个人,昨晚会不会也是独身一人过的中秋团圆节呢?因为江越和侍卫的住处不在一处,他回住处会经过江越的住处,所以想着在回住处之前将月团送过去给他,绕着宫墙走了一大圈,进了三重宫墙就看见了江越住处的飞檐,朝阳初升,光线射进禁中那长长的夹道里,呈现出一个干净利落的角度,他怀中揣着那包月团走过那似永远走不到底的夹道来到江越的住处,敲了两下门却没有人答应,门外水边的木兰花正独自盛开,阵阵清香暗涌。
“你找我?”
身后传来江越的声音,转身去看只见江越站在木兰花树下,微汗的脸颊在朝阳光线中显得极其温和好看,怀中抱着一沓类似奏章公文的册子慢慢走了过来,“你不是要回侍卫营吗?”
“这是我府上厨子做的月团,特意给你留的。”
“嗯。”江越看着他把揣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本想着拒绝的,但瞧着他那小心翼翼很是宝贝着的那个动作,“你帮我推开门,东西放桌子上。”
他忙上前去帮江越开门,进到屋里看见桌上已经放着一盒精致的月团,盒子上还镌刻着华丽的纹路,这是宫里专用的食盒,江越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心腹,时逢中秋佳节宫中怎会没有月团给他?
“这是内府昨日送过来的,你若喜欢吃可拿去。”江越把手中的奏章整齐放好在书案上,走到茶座前倒了杯清水递给他,“喝了水就尽快回你的侍卫营。”
他接过江越手中的茶杯,笑道,“无妨,晚些回去也没关系的。回京那日与晋武兄说过今晚上我再去当值,等会儿我还要去看看若安的伤势。”
“你要去哪我不想知道。”
“......对了,那些奏章你是从何处拿回来的?大臣上陈奏疏递呈御览不是中书省的事吗?”
“那是从宣政殿拿回来的......”江越抬眼,“颜季赢你要说什么?你直接问便是。”
他朝着江越走进几步,“楼东兄,你知道若安的身份是不是?以及钦天监案件中死去的相关人员,他们的身份就像一个谜,不管怎么查都无法得到答案。”
江越问得很淡然,“你想要什么答案?”
他回视着江越那双透彻冷冽的眼睛,“你都知道并且牵涉其中,是不是?我坚信钦天监案件并非只是牵扯巫蛊这么简单,你们在算计什么?钦天监传出的‘三雨丧乱’之说是何人授意?钦天监官员陈达安为何会被人杀害沉尸于镇国将军府的后院?是栽赃还是杀人灭口?建德寺巫蛊一事到底是真是假?长公主府与东宫一并因为巫蛊一事得到重创,这应不是巧合吧?还有钦天监案件中死去的那个书吏,他也有一个与钟若安相同的刺文,随后若安便被人谋杀差点命丧杭州,这接二连三的事的背后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在运行,向着某个预设的方向慢慢走去。”
江越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整理方才从宣政殿带回来的奏疏,虽然颜季赢问得慷慨激昂,他也毫无波澜,连头都没有抬,“这一切与你都毫无关系。”
他反驳说:“但与我家人朋友相关,你不是说我可以直接问你的吗?如今我问了你却闭口不答......钟若安还有钦天监书吏与你,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内卫?”
“是。”
他错愕,对于江越的坦白很是吃惊,“你承认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江越慢慢抬起头来迎上颜季赢炽热的眼神,“他们是内卫的一个分支,圣上赐名靖清卫,服务于削藩计划,隐匿于各行各业之间,是直属于圣上的一支秘密队伍。”
“靖清卫......”他念着这个名字思索着,“若安和书吏都是靖清卫,但有一个被杀,有一个险些被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钦天监少监陈达安是河朔三镇的人,他借圣上登基占卜做出‘三雨丧乱’之说欲离间圣上与镇国公府之间的君臣关系,却失败了,所以河朔那边杀了陈达安,一是为灭口,二是嫁祸与你,为难圣上,幸好你足够聪明,在钦天监案件中足够冷静,不仅帮着照顾了陈达安母亲,还帮着圣上铲除了建德寺的巫蛊之祸,长公主是天子长辈,圣上自然不能主动问责,你与韩载道为圣上解了难题,所以圣上才将你带在身边为侍卫,这是在告诉河朔,也是在告诉北疆镇国公府,圣上与镇国公府永远是站在同一边的,君在臣在,君辱臣辱。而且你身边的人也不给你闹事,在你随驾南下时,你的那些死士帮着京兆衙门可干了好些事啊,抓人的抓人,查脏的查脏,虽然做事谨慎不露,但是瞒不住我的,那个江复就是你的心腹吧,镇国公养的雪灭卫。”
此话一出,电闪雷鸣。
“你在说什么?”他急忙掩饰着自己的心虚,“什么雪灭卫?”
江越含着笑意,“你知道我今日为何与你说靖清卫的事吗?那是因为圣上有意要你成为靖清卫,成为削藩的中坚,成为中兴大唐的功臣。”